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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灰黑的記憶裡,他站在殘破的屋舍,面前只剩下一雙他再熟悉不過的眼眸,泛出似血乾涸的色彩。以及,刺穿他肚腹,曾經誓言守護他一輩子的烽云凋戈。

  『……為什麼?』

  錯愕中,他聽見顫抖的疑問。

  還來不及得到答案,鮮紅湧出,他墨色的瞳漸成色彩。

 

 

 

 

先背叛的人…… 究竟是我,還是你? 

颯彌亞‧伊沐洛‧巴瑟蘭× 褚冥漾 

 

 




 

01. 

  「你今天比較早醒呢。」

  聽見熟悉的聲音,我緩緩轉頭望向來人。「安地爾。」

  「還好我今天比較早起來弄早餐,要不然你就要餓肚子了呢。」將盛滿餐點的瓷盤放上桌,安地爾笑咪咪的:「來用餐吧,漾漾小朋友。」

  拿起烤得酥脆的吐司,我抹上果醬,小口小口吃了起來。

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用餐時刻,我養成了習慣的沉默。跟以往不同,除去友人笑談言語後,我才發現,現在的自己居然連開口都嫌多餘。但安地爾是個耐不住安靜的人,因此總是他說、我聽,偶爾才會回個一兩句。

  「吶,你的傷口還會發疼嗎?」

  我搖了搖頭。

  「是嗎?不過我看你晚上有時候還是會發出疼痛的聲音呢。」

  我瞇起眼,「你晚上潛進我房間?」

  安地爾輕啜口咖啡,笑:「這可是『我的房間』,你可別搞錯了。」他糾正道。

  我頓時沉默。然後不管安地爾又說了些什麼,我頂多只是用搖頭點頭來回應,直到用完餐點後我才再度開口:「我吃飽了。」

  「今天吃那麼少啊?」安地爾訝異的說,「你打算減肥嗎?漾漾小朋友?你已經夠瘦了唷。」

  「……」我瞪了安地爾一眼,然後問:「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裡?」

  「你想離開嗎?」聽見我的問句,安地爾只是笑。

  「你要去哪裡呢?你還能去哪裡呢?」伴隨著語句,他笑得益發猖狂。

  「你忘了嗎?你可是全公會通緝的黑暗妖師──褚冥漾,除了我可以收留你之外,你還能去哪呢?」

  短短幾句話,安地爾說出了,我一直不願意相信的事實。

 

  我被殺了。

  而動手的人,是冰炎學長。

 

 

02.

  事發當時的記憶,其實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。唯一清楚的,只有眼前殘破的屍塊、奄奄一息的夏碎學長、冷眼旁觀的眾人,以及……學長泛紅的眼,用銳利的烽云凋戈在我身上刻劃出傷口。

  『……為什麼?』我記得我用顫抖的嗓音,難以置信地問。

  還來不及得到答案,眼前便被一片黑暗覆蓋。當我再度醒來時,已經是全然陌生的環境。

  映入眼簾的還有那個雖然我很熟悉、但其實只想千刀萬剮的傢伙--

  腰際緊纏的紗布,還滲出幾許血絲。我知道是誰救了我,但與其說救、倒不如說對方只是想看好戲。在養了好一陣子的傷,痊癒的差不多之後,我提出離去的要求。

  『離開?你能去哪呢?你忘記當初是誰讓你瀕臨生死邊緣的嗎?』安地爾說,『妖師現在可是公會全面通緝的對象呢。你以為你與那群人之間,還有什麼情分可言嗎?』

  我沒有忘記,身邊的朋友沒有人伸出援手。

  『別忘了是誰,將武器狠狠刺進你的身體。』

  我沒有忘記,肚腹鮮紅的窟窿。

  『所以,留在這裡,讓我豢養吧。』

  ……於是我被強迫留下了。

  帶著濃稠的恨意,被豢養。

 

 

03.

  黑髮青年站在窗前,未閉的窗迎來一陣風,將墨色的髮吹得凌亂。

  「在看什麼?」慵懶的聲音從身後響起。

  「……在看,遠方的戰禍。」

  「喔?」安地爾勾起笑,「想不到你還是會關心這些事情呢。」

  沒有理會那帶著嘲弄的口氣,黑髮青年將虛浮視線調回眼前人兒,開口問道:「他最近還好吧?」

  「我想這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吧?」安地爾聳聳肩,「好好好,不要這樣看我。我說就是了。老樣子,還是想離開啊。」

  「他不能離開。」黑髮青年說,「你知道的,如果他離開後被公會的人發現,必死無疑。我未必救得了他。」

  「所以你就可以在外面四處亂跑?」安地爾說,果不其然招來一則瞪視,「嘿--我說的可是實話,他會被追殺,難道你就不會?」

  「……至少,我沒有他那麼善良。」

  「你沒有的話,就不會受那麼重的傷了。」

  被說中痛處的黑髮青年冷哼一聲,撇過頭不想看對方的神情。

  孩子氣的行為讓安地爾不由得失笑,「那,你這禮拜還是要出去嗎?」

  「當然,我的調查已經有點眉目了。」針對幾個公會高層所進行的調查大有斬獲,他相信自己很快可以抓住當時陷害他們的兇手。

  「好吧,」安地爾說,湊近黑髮青年耳際呢喃,輕咬一口,「記得在時間內回來。」

  「……你這王八蛋!」被安地爾調戲的青年,終於忍不住爆出髒話。

  望著黑髮青年憤憤離去的身影,安地爾笑了出來,輕輕地說:「下次見,褚小朋友。」

 

 

04.

  他記得射出的軌跡,穿透逃竄者的身影。

  無情的眼掃過一張張驚慌的臉,求饒聲在耳邊一句句響起,但他只是不為所動的執行接下來的動作。

  舉起槍,然後射殺所有身影。

  揚起符咒,他使出風符。氣刃斬過所有即將斷氣的人,退了一步以避免飛濺的鮮血沾染到他身上,他看著原本靈動的生命成了眼前的屍塊,再無任何掙扎。

  『呵。』面對慘不忍睹的畫面,他只是冷笑一聲。

  生命,如此脆弱。

  『褚你……!』

  意外的語句讓他偏了偏頭,驚訝的看著殘餘一口氣的紫袍。

  『哎呀,你沒死啊?』他的口氣訝異,『我還以為人全死光了呢。真不愧是紫袍,夏碎學長,居然可以躲過我的攻擊呢。』

  『不過……這次你沒那麼好運了。看在以往的交情上,我就讓你最後一程走得舒服點吧。』勾起笑,他雙手比劃,念起咒語。

  即將奪去紫袍性命的咒法,卻突地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所打斷。

  他冷眼瞥過那個出現在面前,阻礙他施咒的人。

  他知道對方在他斬殺所有屍塊前已經來到,但短短時間並不足以制止他所有的舉動。

  再熟悉不過的銀色長髮躍動,鮮紅眸色宛如方才飛濺的鮮血。

  『……為什麼?』他記得對方顫抖的口氣彷彿不可置信。

  只是他忘了自己怎麼回答,只記得最後對方喚出兵器,銀色長槍閃爍著冰冷的寒意。

  那把誓言守護他一輩子的烽云凋戈,此刻鋒利的槍口兇猛來襲。

  他不會忘記,那人眼底複雜的情緒。

  是疑惑、是恨意、是愛戀、是苦痛,都不關他的事情了。

 

  即使他很想跟他說,最痛的是他。

  即使最怨的是他。

  即使最恨的是他。

  即使,那時候的他,不完全是他。

 

 

05.

  「……憑什麼,要我幫妳調查?」語調冰冷,冰炎毫無畏懼的看著眼前的紫袍巡司。

  對方因為妖師的身分,現在行動完全受制於公會,看似自由,但其實是被監禁。 

  他望向那張酷似褚冥漾的臉,清麗的面容與他記憶重疊,他想起褚冥漾溫潤的勾起唇角,衝突的與當時噬血的笑容形成強烈對比。

  所有記憶裡相處的點點滴滴難以消去,本該甜蜜的回憶此刻成了最殘酷的凌遲,折磨著冰炎的精神。

  「褚巡司,當時妳不在現場,不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。」冰炎冷笑,「褚毫不留情的殺死所有在現場的人,甚至連夏碎他也沒想要放過。」

  「如果不是我即時出現,夏碎早就也跟著死了。」

  沉默的聽著冰炎敘述,褚冥玥完全反駁不能,最後只有低低的說:「……我相信我的弟弟。他會做出這些事情,一定是有什麼原因的。」

  「原因?能有什麼原因?妳可知道當時我問他為什麼的時候,他是怎麼回答我的?『我高興殺人就殺人,還需要什麼原因嗎』,他這樣回答我!」被勾起最不堪的回憶,再也克制不住的冰炎忍不住向褚冥玥大吼。

  他何嘗願意相信,但事實明擺在眼前。

  他不會忘記那樣鄙視的眼神。

  不會忘記那純然的惡意。

  那勾起陌生微笑,用著無所謂口氣答覆他的褚冥漾。

  最後最後,他只能舉起長槍,親手刺穿戀人身軀。

  「……那不像是漾漾會講出來的話。」

  「可惜,他就是說了。也殺了所有人。」

  「……」褚冥玥沉默。他知道冰炎說的是事實,但……

  「算了。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幫忙的話,那我會自己查清楚的。」褚冥玥失望的說,然後將一本薄薄的資料丟到冰炎面前。

  冰炎挑眉。

  「我初步調查的結果。」褚冥玥說,那清冷的語調像是不帶任何希望。「你不幫忙無所謂,但是至少希望你能將這些結果看完。」

  「至少,不要恨他。」

 

 

06.

 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。

  他不曉得向來溫順的黑髮戀人,為何會毫不留情地屠殺所有的人。眼睜睜看著那些人命喪黃泉,他卻來不及拯救。裡頭甚至包含了他的紫袍搭擋,雖然殘餘一口氣,但離死亡也不遠矣。

  然後黑髮妖師念出更強大的咒法,欲置人於死。

  他只來得及打斷澎湃洶湧的力量,並緊急通知支援袍級。

  『……為什麼?』直視眼前再熟悉不過的人兒,他彷彿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嗓音正在顫抖,充滿恐懼。

  拜託,告訴他,這一切不是真的,這只是一場誤會!

  『我高興殺人就殺人,還需要什麼原因嗎?』然而,他再熟悉不過的黑髮戀人,卻用著一點也無所謂的口氣回應了他的問題。

  這樣的答案,幾乎令他崩潰。

  他看見對方眼中鄙視而怨恨的眼神,還有純然的惡意。相悖於以往靦腆的笑容,此時此刻他只感受到濃厚的黑暗,完完全全將他籠罩。

  他記不清他們之間又說了些什麼,只知道,眼前的黑髮學弟已經不再是他珍惜的人兒。雖然有著那人的臉龐,那人的聲嗓,那人的身影,卻──不是他愛的那個人。

  他不願相信黑髮戀人會反叛公會,但卻是他親眼所見。

  公會幹部,在他面前成了四散的屍塊。

  被背叛的怨怒,再也難以克制的氾濫成災。

  無法找藉口,也無法挽回什麼。在風符揚起的剎那,就注定了生命的消散。他只能喚出兵器,銳利的槍口,直指原本應該在懷中呵護的學弟。

  在最後烽云凋戈刺穿對方肚腹時,其他袍級也同時來到,他看著戀人鮮血除了染紅銀色長槍之外,也染紅了眼。

  他已經不知道滑落頰際的、是自己的淚,還是對方的血了。

  『褚……為什麼……為什麼!』  

  親手殺害戀人的他不曉得該有什麼樣的表情。只能用痛苦的嗓音,聲嘶力竭的呼喚戀人的名字。

  以及得不到答案的問句。

  鮮血飛濺的剎那,他彷彿看見滿盈鄙視的黑眸又驀地回復成他記憶中的柔軟,但卻已沾染上艷紅色彩。

  『……為什麼?』他聽見戀人錯愕的問句。

  被鮮血染紅的眼像是突然恢復意識,難以置信的看著他,滿佈憤恨。

  他幾乎可以聽見戀人內心的嘶吼:為什麼、為什麼要殺我!

  然而等到再次睜眼,又是純然惡意。方才所見,像是一場幻影。

  『……我恨你。』黑髮妖師用著再冰冷不過的嗓音,將痛苦的他敲墜至地獄。

 

 

07.

  「任務結束。」

  完畢的宣言響起,千冬歲吁了一口氣,表情複雜的看著手上蒐集而來的資料。

  他不知道為什麼情報班會發這樣的任務,調查公會高層有什麼意義嗎?

  「相則,森林妖精一族,紫袍,精通符咒與術法。待人溫順和氣,憑藉一身手腕而在年紀輕輕就成為公會高層,目前主要成就有平定矮妖一族的動亂,追回世界之石、以及發現妖師反叛陰謀……

  「呵。」他聽見一旁的紅袍搭擋嗤笑一聲,打斷他的話語。

  偏過頭,他望了過去,但卻看不清楚那張掩飾在面具下的表情。

  對方是這次任務調查的搭擋,格恩。在之前的任務調查就與他搭擋過幾次,為人細心謹慎,能力也不賴,是個還不錯的夥伴。

  不過這也是他第一次聽到格恩用這樣鄙視的口氣嗤笑。

  「笑什麼?」他問。  

  「沒什麼。」格恩搖了搖頭,「我只是在笑,妖師真是一支愚蠢的種族啊。被用來對付完鬼族,沒有利用價值之後就被誣賴反叛的罪名,不是被殺就是被監禁……你說,這不愚蠢嗎?」

  「才不是誣賴。」千冬歲語氣不佳的回應,「這可是事實,是妖師先背叛了大家!漾……不,是妖師可是親手殺了許多人,甚至連夏碎哥都不想放過!如果、如果當時不是冰炎學長趕到的話,那現在……

  他不敢再講下去,無法想像接下來會有什麼後果。

  「你們……真的相信嗎?」格恩的聲音縹緲,像是在喃喃自語,「相信他殺了那些人?」

  「親眼所見,還能不信嗎?」千冬歲說,握緊雙拳。他如何能相信親密好友殺了那些人?但夏碎哥的傷口、冰炎學長的指證歷歷,卻讓他們不得不信啊──

  「……那如果,殺人這件事情,其實不是出於他個人的意志呢?」低低嗓音,像是要為妖師一族辯解些什麼,讓人什麼也看不清。

 

 

08.

  站在那人的墓前,冰炎輕輕撫過石碑上的名。

  褚冥漾。

  用力掐緊拳頭,指尖彷若深陷肉裡,他幾乎感覺不到疼痛。

 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用怎樣的心情為褚冥漾設立了墓碑。即使底下未有屍骨。

  在親眼看見褚冥漾殺人之後,在親手刺穿對方之後,在親耳聽見『我恨你』之後,他的心彷彿也跟著死去。

  褚冥漾逃了。

  最後,從他槍口底下逃了。

  拔出的長槍噴灑出大量溫熱的鮮血,終於濺滿他整臉。

  他知道就算對方逃走,也決計活不下來。沒有人可以在那樣的攻擊下存活。所以他沒有追上,沒有出手阻攔對方

  所有人只是傻愣的站在當場,看著眼前的殘肢斷骸,看著眼前的血跡斑斑。

  而他再也克制不住內心悲憤,濕意自眼眶泛出,緊握的指尖刺進血肉,流出泊泊鮮紅,與空氣中充斥的腥羶攪和一起,再也分不清味道屬於誰。

  但那一點也不重要了。

  反正,屬於那黑髮妖師的清甜味道,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。 

  而兇手,是他。

  是他害的。

  因為是他,親手殺了他

 

 

09.

  「冰炎學長。」

  一旁傳來聲響,冰炎收起恍神,看向來人。

  「是你。」冰炎朝搭擋弟弟點頭,「……你也來看褚嗎?」

  「嗯。」千冬歲跟著站在冰炎身旁,靜靜的看著肅立的石碑。

  寂靜繚繞,再無更多。

  「……冰炎學長,你覺得,當時漾漾真的是故意要殺那些人的嗎?」最後,千冬歲先行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  「……我不知道。」冰炎低低的說,「那時候的他,像是發狂一樣,什麼也不在乎。『我高興殺人就殺人,還需要什麼原因嗎』,你不是也知道他這樣回答我的嗎?」

  「這樣的回答讓我還能為他找什麼藉口?」苦澀蔓延,他心痛的揪住胸口。「更何況我還目睹了整個殺人過程。」

  被背叛的苦痛,就算在褚冥漾死亡後,依舊折磨著在世的人。

  「……今天我出任務的時候,有人問了我一個問題。」千冬歲只是輕輕的說。

  「『那如果,殺人這件事情,其實不是出於他個人的意志呢』。那人這樣問我。」千冬歲轉述,轉過頭來,他看向冰炎,像是希冀得到認同。「你覺得……有可能嗎?漾漾有可能其實是受到別人操控嗎?」

  雖然只是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,但他卻還是想要相信。只因為他內心深處,根本無法想像那個性格溫順的友人,會做出這般殘酷的事情。

  千冬歲提出的問題,讓冰炎想起自己方才看過的資料。裡頭也是提到相同的一點,但--「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?只是如果他被操控,我不可能沒有發現。」

  「是嗎……?」幽幽清清,悄聲嘆息。

  就算想為對方找個藉口。想為對方脫離罪名。卻發現,自己完全無能為力。

  

 

10.

  「嗨,又見面了。」格恩笑笑的向千冬歲打招呼。

  「……什麼叫做又見面了,你這白癡!」看見對方被染紅的手臂,連向來柔順的黑髮也變得狼狽不堪,千冬歲忍不住怒罵:「出任務不會衡量一下自己的能力嗎?居然受這麼重的傷!」要不是自己剛好經過,對方不就危險了?

  千冬歲先偵測了一下身邊,確定沒有危險之後,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緊急醫療用品,上前欲為格恩處理傷口。

  「喔,不用了,我等等回醫療班再處理就可以了。」格恩退了一步,拒絕千冬歲的包紮。

  「……過來,我先幫你做簡單的處理。」

  格恩眨眨眼。

  「不要讓我說第二次。」已經是惡聲惡氣了。

  「……」格恩嘆了口氣,只好乖乖的伸出手臂。「你跟以前一樣,都沒有變呢。」他低低的說。

  「你說什麼?」對方的話語含糊在嘴裡,千冬歲聽不真切。

  「沒事。」格恩冷靜的說,強撐起精神,他看著千冬歲為自己清理傷口,白色的繃帶一捲一捲向上纏繞,他忽然想起之前也曾見過被紗布緊緊包裹的場景。

  「好了。」大致處理完畢,千冬歲在上頭打了個漂亮的平結,「走吧,我陪你回醫療班。」

  「咦?」格恩訝異,「不用吧,你應該還有事情要做不是嗎?我自己過去就好了。」他婉拒道。

  「我事情做完了。而且你傷得那麼重,我不放心。等等你在路上暈倒怎麼辦?」

  「唔……

  「走吧。」亮起傳送陣,千冬歲不由分說的就將人拽入。

  真是糟糕了。格恩心想。

 

 

11.

  醫療班內。

  「輔長!」

  「啊,是千冬歲啊。」抬頭望向來人,提爾手上包紮的動作未停。

  「格恩受傷了,幫他治療一下……咦,夏碎哥?」拉著人就衝進醫療班的千冬歲,訝異的看向坐在椅子上,正在進行治療的藥師寺夏碎。

  「啊,小傷,不礙事的。」知道自家弟弟向來關心自己過了火,夏碎先行開口安撫了千冬歲,露出微笑。

  「千冬歲,隔壁還有空的病房,你先帶你朋友過去吧。我這邊弄完就過去幫你朋友治療。」處理完夏碎手上的傷口後,提爾緊接著為背部的爪痕進行消毒,頭也不回的向千冬歲吩咐道。

  「喔、好……」看著正在被包紮的夏碎,千冬歲只有愣愣的應了聲。

  「哎,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,你留在這吧。」雖然千冬歲應好,但格恩看出了千冬歲一副不想離開夏碎半步的神情,於是如此說道。

  「咦?可是、這樣不好吧。」千冬歲說,目光卻仍緊緊瞅著夏碎不放。

  雖然他很關心戀人,但格恩是跟著他回醫療班的。於情於理,都不該放著對方一人。

  「放心吧,不過是隔壁而已,我還沒有那麼不濟事。」雖然大部分的表情都被遮掩在面具之下,但格恩還是露出微笑要千冬歲放心。

  「好、好吧。格恩、抱歉……」千冬歲忍不住說。

  「什麼話。那,我先過去隔壁了。」

  向病房裡的其他人點了點頭,格恩推開門走了出去。

 

 

12.

  「呼……

  終於剩下自己一個人,格恩摘下面具,輕嘆了聲。

  取過病房內準備好的乾淨衣物,因為不慎碰到傷口,他齜牙咧嘴的輕嘶了聲。將染血的紅袍換下後,他畫出傳送陣把殘破的衣物送回自己家中。

  看了眼手上簡單處理過的傷口,格恩試著動了動。

  有點嚴重。這可該怎麼辦才好?要是讓漾發現就糟了。不曉得安地爾有沒有辦法直接治好他?

  搖搖頭,他笑嘆自己天馬行空的妄想。就算安地爾再厲害,這樣嚴重的傷口也不可能讓他在一兩天內完全癒合。看樣子,只能先用幻術偽裝成沒事的樣子了。

  眨眨眼,他環顧四周陌生又熟悉的環境。

  這裡就是、漾曾經待過的地方啊。

  「……你還會懷念這裡嗎,漾?」格恩輕輕的說,雙手撫過潔白的病床,像是在喃喃自語。

  意外的泛起一股苦澀,他的頭突地感覺到像針扎一樣的刺痛。格恩皺了皺眉,停下了手邊所有的動作。

  怎麼回事?

  時間應該還沒到才對啊!

  扶住自己的額頭,他疼痛難當的倚在病床前。

  不要、不要在這裡!

  咬緊下唇,格恩伸出顫抖的手,企圖畫出傳送陣。

  他得離開這裡、他得快點離開這裡!

  向來施展順手的陣法此刻變得異常困難,一筆一畫的勾勒都牽引出懾人的劇痛,格恩只能咬緊牙關,忍受折磨。

  「……唔!」

  在即將完成最後一筆時,他終於忍受不住的痛哼出聲,劇痛像突來的浪潮翻湧而上,一把將他所有的意識淹沒,再也不見天日。

 

 

  回報完任務後,冰炎趕緊到醫療班探視自家搭擋。

  「嘖。」因為自己的疏忽,讓夏碎意外受了重傷,這點讓他非常耿耿於懷。擺著一張明顯心情不佳的臭臉,所有見到他的人都不免退讓三分,以免掃到冰與炎的殿下的怒氣。

  站在病房門前,冰炎意思意思的敲了個門,然後,不等房裡的回應便直接推門而入。

  「夏碎,你沒事吧……咦?」

  房內並沒有他的紫袍搭擋,只有被風吹起的窗簾,以及癱倒在床邊的人兒。

  而那昏迷的身影意外的讓冰與炎的殿下腦袋瞬間停擺。

  瞠大了雙眼,他只能從喉裡顫顫地發出不可置信的單音。

  「……?」

 

  

13.

  「唔……」我在疼痛中醒來。怎麼回事,身體好累……

  撐起身子,我莫名的偏了偏頭。

  眼前的擺設並不陌生,但這卻是……冰炎學長房間內的擺設。安地爾也太過無聊了吧?將房間佈置成像學長房間的樣子很好玩嗎?

  忍住不評論安地爾的惡趣味,我正要下床,卻傳來一道我再熟悉不過的嗓音--

  「你終於醒了。」

  那個推門而入的人,是冰與炎的殿下。

  我曾經的代導學長。

  對我兵戎相向的人。

  我完全愣住。

  直到對方走到我的面前,酒紅的眼眸居高臨下的望著我,我才回過神來。

  用盡全力,我才能克制出即將出口的尖叫。

  一直不願多加回想的記憶瞬間不受控制的流入腦海,像開啟了閥的閘門,怎麼也關不緊。心中也在看到此人的當下交織出無限的恨意,我幾乎無法克制的顫抖起來。

  早就痊癒、也很久沒有再發疼的傷口隱隱作痛,像是在叫囂著、要我認清眼前就是那個不由分說殺害我的人!

  「……我怎麼會在這裡?」竭力維持冷靜,我知道,我剛的想法全錯了。這裡,的的確確是冰炎學長的房間,無庸置疑。但是,為什麼?

  豎起防備,我意外的看見自己手臂纏滿了白色的繃帶。什麼時候受傷的?還有,安地爾呢?雖然有滿腹疑問,但我只有先挑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。

  「我抱你過來的。」冰炎說,然後坐在床鋪旁。

  這個舉動讓我朝床上縮了縮。對方一靠近我,就讓我想起了當時殘破的屍塊、滿佈的鮮血、刺穿肚腹的銀色長槍。  

  眼前彩色的景物,驀地刷上一層鮮紅。

 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幾乎讓我死去的傷口。

  然而此刻坐在我身邊的學長,似乎沒有取我性命的打算。

  戒慎疑惑的看著對方,我不知道當時莫名砍殺我的人為何一臉平靜。

  而對方的回答也完全無法解決我的疑惑。我只好又問:「為什麼我會在你房間?我不是應該在安地爾的房間嗎?安地爾呢?他去哪了?」

  「你在胡說些什麼?」學長皺起了眉,「我從醫療班把你帶回來的。」

  醫療班?我再度愣了愣。學長的表情不像是說謊,但我明明記得在我睡著前,人都是待在安地爾的房間。究竟是出了什麼事,才會讓我來到這裡?

  雖然一直跟安地爾嚷嚷著說想離開,但其實我也只是說說罷了。我知道,安地爾把我留在他的住所,其實是為了保護我--一名懦弱的妖師,會有多少能力保護自己?

  如果我踏出了安地爾的領域,怕是不出幾步路,就讓公會的人發現給殺了吧。

  所以--

  「那麼,你把我帶到這裡,是想要幹嘛呢,冰與炎的殿下?」

  「是不是……要再度殺了我呢?」勾起冷笑,我看見,對方在聽見語句的剎那,俊帥的面容瞬間蒼白無血色。

 

 

14.

  「……如果再讓我親眼目睹你殺人,是的,我會再次親手了斷你。」學長的聲調毫無溫度。

  「呵。」我笑了,笑得悲涼,「殺人?誰殺人?在場唯一殺過人的傢伙,不就是你嗎?」

  「噢,想必你一定不會忘記。因為你殺過的那個人,不就是我嗎?你瞧瞧,送我的禮物還在這裡呢。」我嘲諷的說,直接將衣袍掀起,露出肚腹慘烈的傷口。巨大的疤痕叫人看得觸目驚心,不難想像當初對方下手有多重。

  「住口!」學長大吼,原本平穩的聲線終於起了炙熱的溫度,「如果不是你背叛公會,我又何必……親手殺了你!」他痛苦的說。

  「背叛公會?這罪名安得真大,我可承受不起呢。」在聽到『背叛』兩個字之後,我的頭瞬間痛了一下,不理會那股疼痛,我的語氣變得嚴厲,「明明就是你不由分說的與我兵戎相見,還說什麼我背叛公會!是誰告訴你我背叛公會的?這樣的謊言你為什麼會輕易相信!你不是最了解我的嗎?」

  「冰與炎的殿下,背叛者明明是你……是你背叛了我!」

  再也無法遏止內心激動,聲淚俱下。

  「想不到,你連自己做過的事情都不敢承認了嗎,褚?」學長痛心的看著我。

  「沒有做過的事情,是要我承認什麼?」輕嗤一聲,對方的眼神只讓我覺得失望透頂。

  「說的好,漾漾小朋友。」一道輕柔的嗓音驀地介入,術法隔絕出我與學長之間的距離,一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出現在眼前。

  「安地爾!」然後,學長與我同時驚呼出聲。

 

 

15.

  「嘖,想不到漾漾小朋友你還真的在這裡啊。害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追查到你的下落呢。」安地爾慵懶一笑。

  「我才想問你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。」見到安地爾出現在這裡,我忍不住驚呼出聲,原本高懸的心也終於安穩。

  「哎,可能是你夢遊跑過來的吧?」

  「你當我白癡嗎?」

  「怎麼會呢,親愛的漾漾小朋友。」

  「你們兩個……!」被晾在一旁的學長終於插入話語。

  對方手中緊握著不知何時喚出的烽云凋戈,再度指著我的槍口讓我腦袋痛楚加劇,幾乎站不住腳。

  「原來你可以活下來……是因為你背叛我們,投靠了安地爾嗎?!」學長的語調彷彿不敢置信。

  「我沒有背叛!背叛的人是你、是你!」無視於大腦傳來的劇痛,我不甘示弱的回吼回去。

  好痛、好痛。

  為什麼,頭會突然那麼痛?

  甚至連胸口都傳來一陣無法遏止的酸意。我難受的一手扶額,一手揪住衣領。

  「褚、事到如今,你還想狡辯什麼?」  

  「漾漾小朋友說的沒錯唷。」安地爾說,卻笑得詭異。「背叛的人的確不是他。想不到亞那的孩子也不過爾爾,連這樣簡單的事情也沒發現啊。」

  「我才不會相信一個鬼族說的話!他背叛所有人是事實!」學長怒吼。

  好痛、好痛!

  「隨你信不信吧,反正這都不關我的事情。事實這種東西,不就是被隱藏在層層謊言之下嗎?……漾漾小朋友?」

  「褚?」

  好痛、好痛!

  最後兩人對話沒入我耳裡的,只有呼喚我名字的驚慌語調。

  然後便再也聽不清楚周遭的聲音,劇痛讓我眼前一片黑暗,接著,直接暈了過去。

 

 

16.

  「你太不小心了。」為黑髮青年處理好傷口後,安地爾說。「亞那的孩子一定發現不對勁了。」

  「你以為我喜歡嗎?」動了動手臂,黑髮青年不悅的回應:「這是意外。你還不是有在旁邊亂說話。還有,誰叫你不趕緊出現?」

  「你這話未免有失公允。你以為黑館結界那麼好破嗎?好不容易救你們出來,沒有讓你們在那裡待太久已經不錯了。」報復似的輕捏了下黑髮青年受傷的部位,對方發出的嘶聲讓他愉悅。

  「嘖。」瞄了眼安地爾身上也有幾道不淺的傷口,很明顯是為了他們與黑袍纏鬥後所留下的痕跡。心知對方說的是事實,黑髮青年只有低哼了聲。

  「好了,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?」

  「既然亞那的孩子發現了漾漾小朋友還活著,一定會追查到底。當時的事情會被調查清楚,而你……」似笑非笑的望著黑髮青年,安地爾勾起對方下顎。

  「……也會死。」最後的話語,沒入在對方唇裡。

  不像往常,只要被安地爾在耳邊細聲呢喃、輕輕囓咬就暴跳如雷,這次,黑髮青年只是舔了舔方才被親吻過的唇,很有把握的說:「我相信……你會幫我,不是嗎?」

  「幫你?我有什麼好處嗎?」安地爾似笑非笑。

  聞言,黑髮青年一個翻身,就將安地爾壓制在柔軟的床鋪,跨坐在他身上。

  「好處嗎?」他偏了偏頭,露出一抹魅惑的笑。

  「那、這副軀體送你吧。」

  側首,黑髮青年主動親吻上那薄涼的唇。

 

 

17.

  「你這是什麼意思?」瞪視眼前袍級,黑髮青年語調清冷。

  沒想到,來得那麼快,他暗忖道。幸好他在被困住前就已經送出使役求救。摸了摸透明的結界,他試著感受出構築的陣法好加以破壞。

  「冰與炎的殿下,我現在可是要去出任務的。你這樣阻礙我,會讓我很困擾的。」無法感受出結界的型態,黑髮青年放棄的垂下手,直勾勾的盯著眼前人兒。

  該死。他只能用言語拖延,苦思逃脫對策。

  安地爾,快點過來啊……

  「……把褚的身體還來。」不理會格恩的話語,冰炎只是這樣說。

  黑髮青年偏了偏頭,面具底下的眼神露出不解。「褚?那是誰?冰與炎的殿下,你在說什麼啊?」

  「不用再偽裝了,格恩。或者我該叫你……褚冥漾?」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紅袍,冰炎說。果其不然看見黑髮青年身型一震。只可惜臉孔讓面具覆蓋住,叫他看不清楚現在對方的表情。

  「呵。」黑髮青年在聽聞冰炎話語後勾起一抹冷笑,無所謂的說:「好吧,我的確知道你在說誰。你說的是那個反叛公會的妖師褚冥漾吧?不過,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,褚冥漾這個妖師早在一年前就被你親手殺了不是嗎?我怎麼會是他呢?」

  「黑袍大人,您也未免太愛說笑。」

  「褚冥漾,早就被你殺死了。親手把人殺死的你,是在這邊叫囂什麼呢?」

  冰冷的嗓音嘲諷著,黑髮青年不屑的看著冰炎。

  「……你說的沒錯。但是,你只對了一半。」冰炎說,聲音雖然顫抖著、卻是無比堅定,「確實……一年前我是親手殺了褚,但我知道他活下來了。」

  凜冽的眼光掃過黑髮青年,冰炎的聲音充滿恨意,「而你……也的確不是他。」 

  「用褚的名字來稱呼你還真的太過汙衊他了……那麼,我該怎麼稱呼你呢?霸占褚身體的、想要吞噬他的陰影?」

  只見眼前黑髮青年唇角詭譎的勾起,終於伸手摘下覆容的面具。

  「看樣子……你終於理解當時發生什麼事情了啊,學長。」再也不刻意壓低的嗓音,輕柔的呼喚出舊有的稱呼。

  面具底下,赫然是再熟悉不過的容顏。

  而此刻,彎著殘酷的笑意。

  

 

18.

  「你只不過是個陰影,才不是褚,沒有資格叫我學長!」見到朝思暮想的容顏理應喜悅,然而冰炎只有憤怒的大吼。理由無他,因為褚冥漾的軀體現在被黑暗的陰影給徹底占據,雖然有著褚冥漾的一切,卻又完完全全不是褚冥漾!

  「呵。」冷笑一聲,黑髮青年的語氣變得嚴厲,「我沒資格嗎?如果是這樣的話,那麼,你更沒有資格叫喚褚這個名字!不知道是誰殺了漾?」

  「就算我不是褚冥漾又如何呢?反正,你親手將烽云凋戈刺進這副軀體是不爭的事實!」

  「住口!那只是場誤會、誤會!如果不是你、那褚現在一定還跟所有人開開心心的過日子……都是你、都是你害的!都是因為你霸佔了褚的身體,才會讓我以為褚是不折不扣的殺人兇手!」

  當時的影像,驀地又浮現在冰炎眼前。

  血淋淋的屍塊、嘲弄的口氣、惡意的眼神。為什麼、為什麼自己在那一當下完全沒有發現那根本不是褚冥漾!為什麼他只有讓震驚忿怒沖昏了腦,愚蠢的對戀人揮刃相向!

  如果當時他可以再冷靜一點、再注意一點,是不是一切就會有挽回的餘地,而不是讓褚冥漾整個人被陰影所吞噬?

 

  「冰與炎的殿下,背叛者明明是你……是你背叛了我!」

 

  幾天前褚冥漾的大吼猛然躍入耳裡,他想起自己是用怎樣痛心的眼神看著對方,想起自己是用怎樣心灰意冷的口氣回答對方。然而當時的他怎麼想的到,對方說的一切其實都是事實?為什麼一直到安地爾開口之後,他才察覺到一切的不對勁?

  好恨、好恨。恨吞噬掉褚冥漾的陰影,更恨什麼也沒發現的自己。

  他,才是不折不扣的背叛者--……

  「把責任撇的好乾淨呢,冰與炎的殿下。那如果,現在殺人的真的是褚冥漾呢?難道你就會違背公會,放棄追殺褚冥漾?」

  「啊,真是的,聽聽我說這什麼傻話?」黑髮青年輕拍了自己的額側,輕嗤一聲,「一年前你不已經給了答案了嗎?既然是冰與炎的殿下、自然是以任務為重,管他殺人的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戀人,反正先盡自己黑袍的義務再說!」

  「住口住口住口!」黑髮青年訕笑的口吻徹底惹惱了冰炎,「殺人的絕對不會是褚、絕對不會是他!只會是你這該死的陰影!」他狂亂的吼叫道。

  「呵。」黑髮青年又笑了,那笑聲居然有些淒涼。「是啊……殺人的,絕對不會是漾……

  低頭像在喃喃自語,好一會兒黑髮青年終於抬頭,輕輕吐出一句:「那麼,你現在要毀滅我了嗎?」

  「學長。」

 

 

19.

  看著眼前狂怒的黑袍用仇視的眼神瞪視著自己,他只覺得想笑。

  他知道,自己對冰炎來說,不過是霸占褚冥漾軀體的陰影罷了。

  不過是造成黑髮妖師與混血精靈不能長相廝守的罪魁禍首,對方只想要消滅他,只想為漾奪回身體。

  只是為什麼他還抱著微弱的希望?還問了那樣的問題。多希望,冰炎能夠承認雙手血腥的自己。多希望冰炎可以察覺到自己並不純粹是那個造成一切苦痛的陰影。

  最最痛苦的人,明明是自己。

  他忘不了。

  忘不了據稱是他戀人的混血精靈,為何什麼也發現不了。

  為什麼會任由他讓陰影繚身,痛苦的呼救。

  為什麼不竭盡全力阻止他奪走所有人命。

  為什麼……還要聲嘶力竭呼喚他的名。

  他好恨。

  真的好恨好恨。

  恨造成一切的公會、恨對一切毫不知情的冰炎、更恨居然還眷戀對方的自己。

  只是冰炎永遠不會知道。對方的眼中,永遠只有漾而已。

  那個他們同樣重視的人。

  所以,誤解什麼的,全部隨便吧。

  反正,對他而言,一點也不重要了。

  

  隨手幻化出劍刃,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傷感春秋。眼前黑袍也已喚出烽云凋戈。熟悉的景象讓他一愣。

  不禁嗤嘆,那雕刻著美麗花紋的長槍,永遠只會對著他來襲。

  他的頭又感覺到些許的刺痛。已經有過一次經驗,他知道如果再不盡快,會讓漾又在不適當的時機拿回身體,這樣對他的負擔太大,他可不允許。

  然而他也知道,如果硬碰硬的話,自己可是一點勝算也沒有。只有乖乖束手就擒,然後灰飛煙滅。

  他想冰炎肯定不知道,如果毀滅了他,那麼漾也活不久了。

  他也不打算說。

  他會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漾。

  凜冽的氣息一觸即發,他用意志力強迫自己站直身子,努力忽略腦袋傳來的劇痛,持著的劍身一旋,就在冰炎以為他即將動手、正要攻擊之際,他將那閃著銀光的鋒刃對準了自己的咽喉。

  「冰與炎的殿下……你以為,我會乖乖的束手就擒嗎?」

  「只要你再靠近一步,我馬上讓你珍惜的這副軀體當場死亡。」

  「現在做決定吧。看你是要毀滅我……還是要現在,就讓褚冥漾的身體橫屍當場呢?」

  簡單幾句話,成功止住冰炎滔天戰意。

 

 

20.

  冰炎只是頓了頓,然後斬釘截鐵的說:「你不會這麼做。」

  「喔?何以見得?」

  「沒了褚的身體,你也活不下來了。所以,你怎麼可能去傷害他?」冰炎很有把握的說。

  「你說的沒錯。但是……」黑髮青年只是詭譎的笑,「橫豎我都會被你消滅,不如就讓褚冥漾陪葬,豈不是更好?」

  「不、你不會這麼做……!」冰炎的手開始顫抖了,方才肯定的語調也變得薄弱。他的確沒有想到這點,他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是事實!

  「喔?」有趣的看了眼明顯動搖的黑袍,黑髮青年將劍身往白皙的頸項壓了下,瞬間鋒利的刃口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痕,蜿蜒的幾許血絲渲染了銀光閃爍的武器,也隨著頸部優雅的曲線點點滴落。

  「住手!」力持冷靜的語調,終於有所動搖。

  得到自己想要的反應,黑髮青年順勢開口:「要我住手?可以啊。解開結界,讓我走就行了。」

  「不可能!」

  「那我也沒辦法了。」黑髮青年貌似惋惜的說,「就只好請你替褚冥漾收屍囉。」

  刃口下壓得更深,湧流出更多血色,沾染了紅袍的衣領後居成一番暗淡色彩。

  「不、住手!」

  「那就放我走啊。」

  「……」冰炎咬牙。他多想現在就奪回褚的身體,多想再見到褚愛笑的臉,但眼前霸占褚身體的陰影卻威脅著他,讓他看著褚的身體沾染上血跡斑斑,而自己心痛不已!

  「……好,我放你走。」最後仍是無法反抗黑髮青年的威迫,冰炎只能妥協。

  「哎,早說這句話不就得了?這樣這副軀體也不用多受這些皮肉傷啊。」帶著勝利的微笑,黑髮青年踏出撤掉的結界,「現在,聽我的命令,給我廢了你的手腳。」

  「!」

  「怎麼,不照做嗎?」黑髮青年微微偏了偏頭,「那就……

  才放下的劍刃,立刻又架上頸項。

  「……」一咬牙,冰炎只有聽從對方的命令。喀答一聲,異常清脆的聲音傳來,他硬生生的折斷了自己的四肢,額際不住的冒出冷汗。

  滿意的看向再無抵抗能力的黑袍,黑髮青年終於收起染血的劍刃,走到冰炎面前。

  「真是聽話呢。吶,看在我今天心情不錯的份上,就送你一個禮物吧。」

  「我親愛的學長。」

  傾身,他吻上冰炎發白的唇。

 

  

21.

  「……唔!」突然欺近的臉龐讓冰炎一時反應不及,炙熱的溫度印上了唇,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氣息,卻不是他愛的褚!

  無力抗拒的他緊閉著唇,然而黑髮青年捏住他的下顎,強硬逼迫他張開嘴之後,靈活的舌便竄入他的口中,舔舐過他口腔的每個角落,最後兩人的舌緊緊糾纏著,相濡出曖昧的銀絲。

  一吻結束,冰炎用著更加怨怒的眼神盯著眼前的黑髮青年。

  他怎麼敢!怎麼敢佔著褚冥漾的軀體來親吻他!

  「這禮物還不錯吧。」無視於冰炎殺人的目光,像是意猶未竟的舔了舔自個兒的唇瓣後,黑髮青年勾起妖媚的笑。

  「好了,我該走了。再會囉,……。」輕笑道,黑髮青年在他耳邊留下語句,最後一個字卻含糊的令人聽不清。

  退了一步後,黑髮青年畫出移送的陣法。然而勾勒的雙手卻幾不可見的顫抖著。

  怎麼回事?

  雖然幾乎被滿腔怨怒沖昏了頭,但冰炎卻突然覺得有些地方很不對勁。

  為什麼?有什麼理由讓對方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,雙手還不自主的顫抖著?為什麼對方的聲音突然變得如此溫柔,像是他所珍惜的黑髮孩子?為什麼明明是勾起的笑容,卻讓人感受到莫名哀傷的情緒?還有,對方剛剛最後是叫他……

  冰炎飛快的思考,就在黑髮青年即將踏入華麗的陣法時,他的腦袋裡居然浮現出了一個荒謬的想法。

  一種強烈的違和感驀地湧上心頭。

  「褚!」

  然後,他對著那陰影,衝動呼喚出戀人的名。

  只見得黑髮青年身型一顫,猛然回頭大吼道:「我不是褚!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!我不是你心心念!……唔!」

  吼叫的聲音訝然停止,原本站著的黑髮青年碰的一聲,突地像個斷電的機械玩偶一般直挺挺的倒下,揚起漫天灰塵。

  「……我不是,你心裡的那個人。」

  然而即使倒地,黑髮青年卻仍是堅持著。

  一字、一句的說。

 

 

22.

  頸部的刺痛讓我醒了過來。

  我睜開雙眼,先是發現自己狼狽的倒在地上,動了動有些無力的手,視線不經意的上抬之後又瞧見令我驚詫的畫面。

  我的眼前有一個人。

  只是他的四肢呈現一種非常詭異的形狀,像是被硬生生折斷一般。那不自然的姿勢光看都讓我開始覺得疼痛起來,但對方只有刷白了臉,默不作聲。

  我從沒看過這人如此淒慘的模樣。

  「……學長?」衝動的喚出舊有的稱呼,而不是譏的呼喚冰與炎的殿下。

  對方對我的聲音一點反應也沒有,只是愣愣的看著我。

  努力的撐起身子,我從地上坐起,手不自覺的摸上脖子刺痛的地方。

  學長看起來傷得很重,想必是和安地爾交手之後受的傷吧?但是,安地爾呢?環顧四周卻只有看見我跟學長兩人,哪裡有安地爾的蹤影?

  而陌生的景象也讓我皺起了眉。

  我開始回想起失去意識之前發生的事情。我記得自己不知為何的出現在冰炎學長的房間,然後因為莫名的頭痛而暈了過去。只是那時候安地爾已經出現,照理來說他應該已經把我帶回住處了,那為什麼現在我會出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?

  「褚……?」在我還在思考的時候,學長終於說話了。

  不像先前冰冷的口氣,這次學長的聲音溫暖許多,卻帶著我不明白的顫抖。

  不是你擅自為我安上莫須有的罪名嗎。

  不是你親手將烽云凋戈刺進我身體的嗎。

  那為什麼還要用這麼哀傷的口氣叫我的名字。

  彷彿那些傷口只是幻影,彷彿一切誤會早已過去。

  沉默了一下,相較於之前的針鋒相對,學長這樣的異常更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,最後只有輕輕應了一句。

  「……你還好嗎?」

  才這樣簡單一句話,就見到學長瞪大了酒紅色的眼眸,流露出我曾經好熟悉的溫柔情緒。

  然後,不顧自己渾身是傷,硬是抱住了我的身體。

 

 

23.

  愣忡的坐在床上,我不知道該怎麼接受所謂的事實。

  已經治好傷的學長及過往的友人全站在床際,歉然的看著我。

  我不知道。

  原來一切只是場陰謀。

  一場因為公會高層想要毀滅妖師一族,而精心策畫的戲。

  「……為了避免冰炎學長發現你身上的詛咒,公會那時候故意發了許多任務給學長他們,就是要讓學長跟你減少接觸。」

  「……而讓冰炎學長親眼目睹這一切,是公會的最後一步棋。他們要讓你最有力的後盾,也就是學長對你的信任全部瓦解。只要冰炎學長認定妖師反叛,有誰還會懷疑?黑袍說的話一向是最高準則……

  「剩下的事情,我想你也都知道了……

  千冬歲一字一句述說著他調查的結果,雖然力持冷靜,語調卻免不了些微的顫抖。

  真相如此簡單,闡述起來卻如此困難。

  犧牲一人,成就所謂的大局。

  明明讓被褥包裹著,我卻感到渾身冰冷。

  就連喵喵又哭又笑的撲倒在我的身上,液體濡濕了我的衣衫,都不能讓我恢復反應。

  難怪我對那時候的記憶如此模糊,怎麼也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,怎麼也想不起來為何屍橫遍野,怎麼也不知道學長為什麼要殺我。我只有在那被砍殺的短暫片刻奪回自己的意識,然後再度被吞噬。

  原來一直以來我都恨錯了人。

  該恨的不是學長、不是友人,而是造成一切的公會以及陰影。

  然而現在讓我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?

  我的眼神掃過眾人,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歉疚的表情。但是,那又如何?傷害已經造成,再多的道歉也沒辦法抹滅這樣的事實。

  恍恍惚惚,霎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麼調整自己的情緒,最後我只有說:「……讓我一個人靜一靜。」

 

 

24.

  一番喧嚷之後,學長下了最後的決定。給我一個小時沉澱思緒,然後就要為我解咒。

  眾人一一離去,最後房裡只剩下我跟學長兩人。

  呼吸的聲音迴盪在房間。

  我不曉得該說些什麼,所有事情的衝擊太大,我只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可自拔。

  這段日子以來,我不只一次捫心自問究竟自己做錯了什麼,居然會落得如此下場。莫名被殺,被公會通緝,我沒有任何援手,只能躲在安地爾的宅邸裡苟延殘喘。

  只有攀著最後的浮木,帶著憎恨眾人的心過下去。

  還以為,餘生就這樣了。

  怎麼知道事實不是如此。

  原來一切只是場陰謀。

  只因為妖師種族不被信任,所以才有了這些風風雨雨。

  我不禁回想起這段憎恨滿佈的生活。

  聽剛剛千冬歲說的話,我的身體平時似乎是被一個叫做格恩的陰影所占據的。只是如果是這樣,我想安地爾一定知道這件事情。但是安地爾為何什麼也沒有說?

  我記得一開始的時候,安地爾總是稱呼我為凡斯的後代。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他就換稱呼漾漾小朋友了。這樣名稱的改變是不是跟陰影有關?

  而有些時候醒來,常會發現自己特別疲憊,身上也多出了一些不明的傷口。一直搞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受傷,而安地爾對這個情況也總是閃爍其詞,從來不給我個正面答覆。現在想想,應該就是這個格恩弄出來的吧?

  他們在計畫些什麼嗎?

  為什麼格恩不完全吞噬掉我?

  而安地爾平常對我的好,也都是在騙我的嗎?

  揪住胸口,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突然好痛、好痛。

  我想起這段日子以來,總是做著好長、好長的夢。夢裡總是那段被學長殺戮的記憶,長槍反覆的刺進我的身體,明明應該是虛無飄渺的幻境卻讓我感到疼痛難當。

  我吃痛著叫喊著,卻沒有任何人伸出援手。只有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嗓音,在血流成河的時刻輕聲安慰我。可是那嗓音卻總帶著令人不解的悲哀情緒。

  是誰?你究竟是誰?

  『漾、快回來……』

  隱約之間,我似乎又聽到那只出現在夢中的嗓音,用著莫名哀傷的聲調,慌張的呼喚我的名。

  一片黑暗襲來,我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。

 

 

25.

  一直注意著褚冥漾的冰炎,在對方眼神變化的剎那立即出手制伏。

  「緊急狀況!」冰炎大吼道,快速唸出幾道束縛的咒語,阻止對方接下來的舉動。

  他看著對方眼神中流露出的純然惡意,幾乎無法呼吸。

  「你這次的反應真快啊,冰與炎的殿下。」失去下手的先機,被束縛住的黑髮少年只是笑著。

  「為什麼……」剛剛明明還是褚冥漾的,怎麼一眨眼就變成了陰影!

  「你是問為什麼我又出現了嗎?」黑髮青年偏了偏頭,「這本來就是我的身體啊,拿回來有什麼不對?」

  對方挑釁的口氣讓冰炎差點失去理智,那樣理所當然的態度更是讓他怒火中燒。他突然深深疑惑自己先前怎麼會有那樣荒謬的念頭?將這陰影詛咒誤認為是褚,未免太過汙衊!

  深吸口氣,他強壓下內心情緒,冷冷開口道:「……隨便你怎麼說吧,反正你現在已經是階下囚,我馬上就會為褚驅逐你這陰影的。」

  「喔?」黑髮青年像是很感興趣一般,「驅逐之後,然後呢?」

  「我想你們剛剛遇過褚冥漾了吧。也跟他說明一切原委了吧?」黑髮青年肯定的說,「你們倒是有沒有想過,他接受你們的說詞嗎?」

  我想說的是,你們知道的,不是全部的事實。

  「就算你幫他把我驅逐掉……你確定,他就會原諒你的所作所為嗎?」

  你們不知道的是,你們歉疚的對象不該只有一人。

  「不用你多管閒事!」對方的話狠狠刺進冰炎心裡,說出他最害怕的事情。

  是他的大意造就今日的局面。就算一切只是場誤會,但他畢竟親手傷了自己的戀人。傷害已經造成,如果褚冥漾不願意原諒他,他也只能黯然接受,毫無置喙餘地!

  「你也沒把握吧,冰與炎的殿下。」

  看準了冰炎的動搖,黑髮青年只是嘲弄的說,「反正你們都放棄過他了,現在何必要再救回他呢?如果褚冥漾不願意原諒你們,那你們現在所做的豈不白搭?」

  「別白費功夫了,冰與炎的殿下。」

  冰炎沉默,再也說不出話。

  然後不管黑髮青年如何譏誚,他都沒有再回應過任何一句。直到眾人聞聲匆忙趕到病房,他才顫巍巍的開口。

    「就算他一輩子都不願意原諒我……也是我咎由自取。」

  黑髮青年挑眉,「想不到你還有自知之明呢。」

  「儘管如此,」黯淡的眸色,逐漸轉為堅定,「我也會用盡力氣來求得他的原諒。」

  「……」黑髮青年安靜了。

  「好了,備陣!」不再理會黑髮青年,冰炎大吼道,幾個人在他的一聲令下開始勾勒複雜的陣法。  

  「如果,你也能這樣對我,那該有多好……」沒有開口嘲諷,黑髮青年只有像是失神一般的呢喃道,再也難掩悲傷的看向主導陣法的銀色人影。

  他聽著解咒的語句一字一字響起,陣法亮起絢爛的光芒,華美的色彩對他來說卻只是窒息的闃黑,絕望鋪天蓋地的向他襲來,他知道自己即將死去。

  「……我喜歡你。

  最後,在徹底意識到自己即將灰飛煙滅的同時,黑髮青年說了。

 

 

26.

  「……我勸你,如果不想再度親手傷害凡斯的後代的話,最好住手。」

  「!?」  

  正在施展的術法驀地被一股蠻橫的力量打斷,眾人訝異的看向發話者,一發現是昔日鬼王手下的第一高手,馬上高度戒備起來。

  「安地爾!」黑髮青年與冰炎同時呼喊出聲。

  方才還被陣法包圍的黑髮青年一見到來人,死寂的臉色像是看見曙光一般有了一絲光彩。

  「吶,我依約定來幫你了,褚小朋友。」隨手破開冰炎下的禁制,安地爾欲欺近黑髮青年,卻馬上被一刺銀光阻隔兩人距離。

  「不准靠近他!」冰炎厲聲道。

  「嘖嘖,亞那的孩子,何必這麼兇悍呢?有話好好說啊。」安地爾倒也毫無畏懼的調笑著,輕輕一撥他格開長槍,手掌一翻便搭上黑髮青年的肩頭。

  旋即皺起了眉。

  「褚小朋友,你又讓漾漾小朋友拿回身體啦?時間還沒到,這樣對你們兩個都很傷唷。」

  由於注意到黑髮青年不適的神色,安地爾才堅持觸碰對方身體。原先以為只是由於陣法導致而成的傷害,卻在他伸手探究之下發現不只這一回事。

  他苦心構築的靈魂似乎也受了不少的傷。

  「……快帶我走,安地爾。」沒有回答安地爾的話,黑髮青年只是冷汗涔涔的說。

  從漾手中硬是取得身體耗了他不少精力,而方才與冰炎的對話更是用盡他所有力氣,再加上陣法的傷害,此刻他的虛弱就像當初被烽云凋戈傷害一般,只能等待援手。

  然而冰炎怎麼可能讓他如願?

  武器一個翻轉,擺出迎戰的架勢後,冰炎朝安地爾怒斥道,「你休想帶走他!」

  「亞那的孩子,你很清楚你是打不過我的。」無視眼前勃發的殺意,安地爾慵懶一笑,「更何況,我可沒有惡意啊。」

  「聽你胡扯!」

  「嘖嘖,你這樣不相信我,我會很傷心的。」安地爾佯裝難過的揪緊胸口。

  「……別鬧了,安地爾,快走!」黑髮青年語氣焦急的開口道。

  「我也想啊,可是你家學長把武器對準了我們呢,褚小朋友。」

  聽聞安地爾對黑髮青年的稱呼,讓冰炎怒火更熾,「他不是褚!他只是個陰影!不准用褚的名字叫他!」冰炎怒吼道。

  無法壓抑的情緒讓冰炎失去慣常的冷靜,長槍莽撞的一刺,卻被安地爾輕易的阻擋下來,甚至帶著游刃有餘的笑容。

  「亞那的孩子,你在說什麼傻話啊?」安地爾說。

  冰炎只是怒瞪著他,向來美麗的酒紅眼眸居然似血般深沉,再也掩蓋不住強烈恨意。

  一時間竟無人說話,惟有一片死寂空蕩。

  「這可怎麼辦呢……」看見眼前這般多人圍剿的陣仗,饒是安地爾也不免頭疼起來。狀似傷腦筋的低語後,他詢問黑髮青年:「吶,我想你現在應該是毫無抵抗能力吧?」

  「我想你應該很清楚。」不悅的瞪了對方一眼,這副軀體靈魂一直以來都是安地爾負責醫療的,黑髮青年不認為有必要多此一問。

  「果然啊……」安地爾喃喃道。「那麼,我用什麼方法幫你,你應該都沒有意見吧?」

  「什麼意思……」遲疑的問,然後黑髮青年猛地瞠大雙眼,語氣是前所未見的慌亂:「等等!難道你!」

  衝著黑髮青年詭譎一笑,安地爾不顧黑髮青年的阻止,惡意的說道:「吶,亞那的孩子,我告訴你一個消息吧。」

  「雖然你口口聲聲陰影的,但其實那種東西,早就被我驅逐囉。」

  「現在在這裡的,可是貨真價實的凡斯的後代呢。」

  「……!?」像是談天一般的口氣,卻像平地一聲雷,炸得所有人渾身發顫。

  「你們剛剛,可是差點親手毀滅褚冥漾的靈魂唷。」

 

 

27.

  「你胡說!」

  一聲大吼終於劃破寂靜,否決掉所有話語。但那聲音卻不是由戒備的任何一人所發出,而是來自黑髮青年。

  「他不是褚!」緊接著冰炎也跟著狂怒的吼道,「我認識的褚才不是這樣會無恥的用性命要脅的人,他絕對不可能是褚……!」

  出口的語句萬分肯定,不願相信安地爾的挑撥。

 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!如果真的是褚,怎麼會拿自己的性命威脅他!怎麼會叫他自斷手腳!

  對於冰炎的極力否認,安地爾笑得益發猖狂。

  「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啊,亞那的孩子。難怪褚小朋友明明知道你們只清楚事情的表象,也不願意告訴你真相呢。」

  「怕是你知道真正的事實後,那樣嫌惡的表情會讓他比死還要難受吧。」安地爾勾起唇,那樣的表情居然讓人分不清是惡意還善意。「我就多事一點,讓你們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吧。」

  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!」冰炎眼色愀然一變,四肢百骸頓時竄出懾人的寒意。

   「住手!」黑髮青年欲阻止安地爾,困頓的身軀卻無法制止安地爾的動作,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發生。

  「來不及了。」

  大手一揮,昔日景象撲天蓋地而來,壟罩了所有視野。

 

 

28.

 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。

  像是從漫長的沉睡中甦醒過來一樣。

  繁雜的資訊大量湧入腦海,我知道自己並不完整。

  我是褚冥漾,卻又不完全是褚冥漾。

  我舉起了槍,毫不留情奪走眼前所有生息。

  風刃將所有倒在地上的軀體斬殺成血淋淋的屍塊,連最後倖存的夏碎也不想放過。

  『哎呀,你沒死啊?我還以為人全死光了呢。真不愧是紫袍,夏碎學長,居然可以躲過我的攻擊呢。不過……這次你沒那麼好運了。看在以往的交情上,我就讓你最後一程走得舒服點吧。』

  怎麼回事?

殘酷的景象讓我想尖叫,卻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
  澎湃洶湧的力量被學長所打斷,伴隨顫抖的問句:『……為什麼?』

  『我高興殺人就殺人,還需要什麼原因嗎?』

  怎麼回事?為什麼我空有意識卻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?

  嘴唇的主導權不在我手上,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吐出惡意的語句,用著一點也無所謂的口氣回答問題。

  不是這樣!不是這樣的!

  徹底驚慌失措,想要辯解的話語卻只在我腦海裡響起,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句又一句傷人的句子,惡化所有情況。

  銀色幻武閃爍著冰冷的寒意。

  長槍惡狠狠刺穿身體,泊泊鮮血蔓延而出。

  怎麼回事?

  為什麼要殺我。

  我好想問。

  學長,你為什麼沒有發現?

  殺人的是我。卻又不完全是我。

  我只是一抹被囚禁的靈魂,空有這副軀體,卻沒有行動的自主權,只能像是旁觀者一般看著荒腔走板的鬧劇。

  明明身體的主控權不在我手上,但是當烽云凋戈刺穿肚腹時,我卻感受到冰冷的涼意,痛苦的燃燒起來。

  一瞬間我的意識再度朦朧,墜入最底夢境。等到再度回神,我的眼直接對上學長紅色的眼眸。

  『褚……為什麼……為什麼!』

  學長用再複雜不過的眼神看著我,聲嘶力竭呼喚我的名字。

  霎時我渾身冰冷。

  不要叫我。

  什麼也沒發現的你,沒有資格叫我的名字。

  終於奪回身體的主控權,我只有費力說出慘淡話語。

  『……我恨你。』

  最後依靠自己的意識所吐出的聲音,讓對方的臉色更加刷白,冰冷的凍住我所有思緒。

 

 

29.

  「那個陰影的詛咒讓凡斯後代的靈魂裂成了兩塊,一部分是你們認識的褚冥漾,一部分則是你們現在所看到的褚小朋友。雖然當時殺人的是褚小朋友……不過他也只是受到陰影的掌控而已。當然,在我發現凡斯後代之後,已經為他驅逐了陰影,只是這個詛咒已經傷害到了靈魂本身,尤其是你們所熟知的那部分。因此,平時總是褚小朋友控制身體,好讓漾漾小朋友的靈魂可以好好休息。」

  「所以囉,如果你們把他這部分的靈魂淨化掉的話,可是會讓漾漾小朋友活不下去的唷。」

  無法阻止安地爾說出所有事情的黑髮青年,隨著安地爾的一字一句,臉色更加蒼白,雙手更是開始顫抖起來。

  「怎麼可能……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情!」冰炎難以置信,「他明明親口說過、他不是褚!」

  慌亂的提問欲為安地爾的話語找出漏洞,然而安地爾的口氣再認真不過,而黑髮青年瞬間刷白的臉色更讓他意識到方才所言可能是事實,他卻不敢相信!

  如果黑髮青年真的是褚,無疑是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。

  他居然,連自己的戀人都無法辨別!

  不曉得究竟是希望黑髮青年承認或否決,冰炎的思緒翻騰,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反應。

  消息震得人手足無措,只有呆愣當場。

  對於眾人的愣忡,黑髮青年只覺得在意料之內。他早就知道會有這番反應了。

  明明自己並不想讓大家知道真正的事實,他大可以嗤笑否認,順道惡狠狠的譏一筆,然而身心上的傷口卻讓他疲憊不堪,再也無法思考太多。

  他長久以來的堅持像個笑話,赤裸裸的攤在陽光底下。

  最後是黑髮青年深吸口氣,竭力止住雙手的顫抖後才掀開唇瓣:「……我的確說過,我不是褚。不是你心裡的那個人。」

  吃力開口,他終於為自己辯駁。

  「那是因為,你心裡的那個人,是漾。對你而言,我只不過是滿手血腥的陰影罷了。」

  「我……是褚冥漾。卻不是你口中的褚,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人。」

  碰的一聲,黑髮青年頹然倒下。

 

 

30.

  「該死!」劇烈聲響讓安地爾臉色猛然一變,低咒出聲的同時卻來不及抓住傾斜的身軀,只能任由對方倒下。

  「褚!」

  「漾漾!」

  各個驚慌的聲音也隨著砰然聲音響起。

  這樣的稱呼也讓人知道眾人對安地爾的話信了泰半。

  撐起褚冥漾的身體,安地爾的表情變得難看。「看樣子你們都接受他是凡斯的後代了啊?那應該不會再出手攻擊他了吧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我要帶走他了。」

  「不可能!」

  「搞清楚狀況!」安地爾厲聲道,「是你們讓他變成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的!還有什麼資格要他留下?如果不是我的話,他早就死了!現在你們又想害死他了嗎?你們比誰都明白,沒有人有資格挽留他!」

  幾句話堵得眾人啞口無言,歉疚、怨懟與不甘的情緒混雜,再也沒有人說話。

  冷哼一聲,一改平時嬉笑的神態,安地爾不屑的瞥過在場眾人,空出一手勾勒出傳送的陣法。

  「……我跟你們走。」

  一旁沉默不語的冰炎終於出聲。

  「亞那的孩子,就是你把凡斯的後代害成這副德性的,你居然還想跟我們走?」

  對於安地爾的冷嘲熱諷,冰炎恍若未聞。

  「我跟你們走。」他只是這樣重覆著。

  「……隨便你吧。」

  然後,安地爾頭也不回的說。

 

 

31.

  我悠悠醒轉。

  剛甦醒的腦袋還帶點混沌,緊接著我便全身戒備起來。

  冰與炎的殿下正坐在我的床際,我的眼睛詫異的對上酒紅的眸。

  我幾乎可以看見自己在對方眼中的倒影,清楚映著熟悉的面容。

  是我。

  卻也不是我。 

  是漾。

  我知道,這張臉是漾所有。在對方心裡,只有漾才是這副軀體真正的主人。

  「殺人的絕對不會是褚、絕對不會是他!只會是你這該死的陰影!」

  對方的話語在我耳際響起。我知道自己不被承認。即使我和漾是分裂自同一抹靈魂,也不過是滿手血腥的殺人兇手罷了。

  那一點也無所謂。

  如果對方誤認自己只是抹陰影,我會好過一點。

  如果對方承認自己是褚冥漾,卻又露出怨恨的神情,我會比死還痛上千倍。

  才想要開口嘲諷,用盡最後力氣徹底武裝自己。

  但對方接下來的舉動卻讓我徹底愣住。

  「……褚。」

  壓抑的聲音在我頸側傳來,我被狠狠抱住。

  「……對不起、對不起、對不起!」

  我沒有想到,會從對方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。

  還有歉疚的話語,反覆的響徹在我的耳際。

  「……對不起、對不起、對不起!」

  一字一句,霸道的說著濃濃的歉意。

  我只有默不作聲,任由對方拼命的道歉,什麼也無法反應。

  「……對不起、對不起、對不起!」

  不知過了多久,我才發現自己居然淚盈滿眶,長久以來的憤怒與不甘終於潰不成堤。

 

 

32.

  最後因為靈魂受創過重,褚冥漾差點整個人灰飛煙滅。

  幸而在安地爾的急救以及醫療班的幫助之下,才有最後挽救的餘地。

  「……對不起。」看著即將陷入沉睡的褚冥漾,冰炎還是只有道歉。

  如果不是他,那麼褚冥漾現在一定還好好的。是他的不慎才沒有在當時發現事情異象,更在之後愚蠢的差點毀滅褚冥漾。就算之後再怎麼想補救,也彌補不了已經造成的傷害。

  他只能盡他所能,不敢奢望太多。

  「……」褚冥漾只是神情複雜的望著冰炎。

  在那之後,他就沒有再跟冰炎說過話了。

  他知道在真相大白之後,冰炎為他做了很多。而漾也已經有了原諒冰炎的想法,但自己卻還是被仇恨怨懟束縛,他只有冷漠看待冰炎贖罪的舉動,無法坦承接受對方的歉意。

  「褚小朋友,時間到了。」

  安地爾的聲音插入兩人之間,打破窒息的沉默。

  握住安地爾伸出的手,他旋身,知道為了修復靈魂,自己即將陷入長久的沉睡。

  誰也不知道一切需要多久時間。

  也許再度醒來,百年已過。

  一步一步遠離冰炎,他感受到背後懾人的視線在身上流連,像是可以聽見對方痛苦而眷戀的呼喊自己,熾烈的情感燃燒著。

  靈魂也痛著。

  如果那樣撕心裂肺的傷狠狠烙印在胸口,是不是只能痛著叫著哭喊著?如果用那樣濃厚的情感包紮,是不是會有痊癒的一天?

  如果他還是這樣堅持著,是不是最後只會傷害到彼此的靈魂。

  時間可以帶走很多東西,可不可以一併帶走所有的憤怒與不甘?

  百年之後,什麼也不留。

  最後踏進陣法前,他終於轉身。

  對上那詫異的目光,他下定決心,果斷地開口。

  「如果你願意等我醒來,也許……我們可以重頭來過。」

  褚冥漾說。

  

 

-Finished

 

 

 

後記:

 

  想想之後突然決定來打個後記。

  Betray其實是在親愛的嚷嚷之下所發出的產物,大致上走的就是老梗:漾漾被誤會有、殺夏碎有、自創角有(?)。還有一些其他常用的梗,譬如連妖師一族也不承認褚冥漾、譬如自創角總是討厭漾漾原先的友人們尤其是冰炎學長,但我只選用了我喜歡的梗而已(笑)。

  因為不認為學長會輕易相信別人的話語,就這樣誤會黑髮妖師,因此刻意安排冰炎殿下親眼目睹整個殺人過程。由他親眼目睹,才勉強不會讓我覺得學長對黑髮妖師的感情怎麼如此薄弱,他人閒言閒語就可以讓兩人的感情出現裂縫。

  只是在毀滅漾漾之後,學長的心也跟著死去了。他不想、但不得不,所以只有沉浸在哀傷之中,夜夜對著黑髮妖師空蕩的墓碑悵然。

  有人說,整篇文章裡頭,學長對漾漾的相信似乎不及安地爾啊。老實說我也有點這樣的感覺……但如果學長太過相信漾漾,那不就沒戲唱了?希望學長親眼目睹自家戀人大肆屠殺的景像的這件事情,可以讓他比較被各位諒解一點。

  夜深了,某綹的腦袋倦怠,想不起還有什麼想講的話了。

  各位看倌,晚安了:)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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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淙綹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8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