遲遲沒寫完的絳色也扔上來了……

這個坑都多久了,我真的填得完嗎QAQ

p.s內容與魚羊相較,有小幅變動~但不影響閱讀~

 

 
  

 

01

 

 

熱鬧喧囂的城市。

熙來攘往的人群,車水馬龍的道路,夾雜出混濁的氣息。無法掩藏的惡意、永無止盡的貪婪,讓整座城市汙穢不堪。

有誰會注意到天空的那端有什麼?

一個黑髮少年佇立在大樓頂端,狂野的風呼嘯著,但他墨色的髮卻柔順的服貼在頰側。微瞇起眼看向底下繁華,承受暖陽的他流露出一絲不耐。

時間快到了。

他看向遠方的天空,日陽逐漸向西,映出瑰麗的黃昏。

來了。

他在手上劃出一道傷口,低聲念咒的同時,他感受到黑暗的氣息,恐懼而熟悉。逐漸灰暗的天空點綴著不尋常的雲,悄悄聚集成漩渦。

 

 

皺起眉,冰炎感受到力量的波動。

任務上只有提到要剷除一隻作怪的惡魔,為什麼會有兩股黑暗力量的波動?

他抬頭看了看力量來源的地方,那裡的天空出現詭譎異色,底下的人們卻渾然未覺。

他危險的瞇起眼,灰色的雲層中藏著惡魔的氣息,逐漸靠近,強大而蠻橫的力量像狂風襲捲而來,壓迫心魂,而另外一股黑暗的力量則是瞬間消逝無蹤。

幻化出兵器,他提起長槍,朝異色而去。

嘖,不管怎樣,先解決掉任務再說。

反正另外一股黑暗力量並不是任務內容,大不了有再遇到的話就順道解決便是。

 

 

黑髮少年莫名的看著加入戰局的黑袍。

「你是誰?」冰炎警戒的問。

這是我的問題吧。少年想,屈身閃過惡魔突來的攻擊,卻不慎被劃了點傷。

「我是誰不重要。至少,現在不是你的敵人。如果有空的話,看你要不要幫幫我?」他說,手上幾個符咒就往惡魔丟去。

觀察了幾個來往,冰炎確定對方是友非敵,於是提起長槍上陣。

兩人連番的攻擊之下,惡魔敗下陣來,被封印回他該去的位置。

「謝了。先走,掰。」解決完任務,少年擺擺手跟冰炎道別,決定去吃吃蛋糕慰勞一下自己今天在這等候一個下午的辛苦。

「等等。」冰炎一把抓住對方即將離去的衣領。

「幹嘛?」

「你是被派來支援的袍級嗎?」冰炎說。

「袍級?那什麼?蛋糕的名字嗎?」

冰炎頭痛的看著對方。「如果不是,那你怎麼會在這裡跟惡魔纏鬥?」

這隻惡魔的等級不低,所以公會才指派了他這個黑袍過來處理。眼前的黑髮少年卻比他更早了一步,而且,身手不凡。

光看他剛剛可以跟惡魔纏鬥數招而未呈敗相就知道了。不過公會的任務怎麼會有不相關的人士插手?

少年聳聳肩,隨口丟出個答案。「路過。」

冰炎露出「你騙誰」的表情。

「吶,我是誰並不重要。重要的是我現在要去吃蛋糕啦,先走囉,掰!」他說,一個低身拉出被冰炎揪住的衣領,迅速開溜。

冰炎剎那愣住。就那一瞬間給了機會,對方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好啊!他記住這個傢伙了!冰炎惡狠狠的想。

 

 

幸福的吃著蛋糕,他沒忘記剛剛自己開溜前,對方露出的驚愕表情。

嘖,他沒想到出個任務會遇上公會的袍級,而且這個任務好像跟公會的重疊到……回去得跟然提醒一下了。他回想自己是不是有使用了哪些隱匿的力量。好像有用了一些言靈之力……

算了。反正他在出任務的時候都會先用幻術讓自己變成路人甲的臉,估計就算對方再看到他,應該也認不出來吧?

褚冥漾意猶未竟的舔了舔沾了奶油的唇瓣。

 

 

又是他。

有沒有那麼有緣啊?褚冥漾嘖了一聲。他也不過是路過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,怎麼會想到這裡居然有兇獸棲息?而且還遇到上次那個人。

嗯,他好像應付的有點吃力呢。褚冥漾觀察了一下對方對付的獸類。那好像是一種叫做九嬰的兇獸……他搜索了一下腦海內的記憶。這種獸類現在很少見了,沒想到自己現在可以在這裡看見。

褚冥漾注意到對方手上的兵器。逆屬性的王族兵器,珍稀而罕見。不過看起來是冰與炎的逆屬性……對付九嬰似乎不太適用。

九嬰從口中吐出炙熱的火焰,溶了周遭困住牠的冰。

應該可以贏吧?他評估了一下,確定對方可以解決掉九嬰之後,轉身就決定繞路而去。

……不過,這個人上次好像有幫他解決掉來自魔界的惡魔。他是不是應該幫忙一下?褚冥漾遲疑了一下。

「米納斯,妳說我該不該去幫忙呢?」他詢問幻武兵器的意見。

淺藍的水珠聚集成蛇身女子,她說:『主人,禮尚往來的話,您是該去的。』

「是這樣嗎?」

於是他對自己的臉施了幻術,上前幫忙。

突來的幫手加入戰局,冰炎一開始只以為是支援的袍級,並沒有多加留意。只是在戰鬥的過程中他覺得對方的身手十分眼熟,卻想不起在哪裡看過。

將九嬰送回安息之地後,他才仔細觀察對方。

「站住。」正準備再度溜之大吉的褚冥漾,背後傳來一聲冷冷的聲音。

會站住的是白癡!褚冥漾恍若未聞,拔腳就要開溜。

「我已經下了禁止傳送的法陣。」冰炎說。

聞言,褚冥漾這才慢慢地回頭看向他。

「你是上次那個跟我一起解決惡魔的人吧。」冰炎肯定的說。

褚冥漾一愣。

「你怎麼知道?」他摸摸自己的臉,為什麼會被認出來?他對自己的幻術很有信心的啊!

「身手。還有你的傷口。」他比了比褚冥漾臉上的傷。

該死,是上次的舊傷!他想說是小傷就沒有多加理會,想不到成了對方認出他的特徵!早知道就不插手了!褚冥漾鬱悶的想。

「現在,告訴我你是誰?你叫什麼名字?」

「問別人名字前,先報上自己名字吧。」

「颯彌亞‧伊沐洛‧巴瑟蘭。」冰炎報上了自己的真名。

「喔……那,我叫佚名。」

意明?聽起來有點奇怪的名字。冰炎皺眉,想要再開口詢問。

已經解除法術禁制的褚冥漾咧嘴一笑,「抱歉,法陣我破解了。先走一步囉。」

再度讓人逃離的冰炎差點氣死。

 

 

解決手邊長串任務的褚冥漾,終於回到妖師本家。

聽完褚冥漾敘述的白陵然皺了皺眉,說道:「我知道了。之後的任務我會嚴格比對,防止再跟公會的任務重複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你應該沒有讓對方發現你的能力吧?」他關心的問。

「當然沒有。就算他發現了也沒用。你知道我出任務一向會先用幻術易容的。」

「那就好。」白陵然鬆了口氣。

「沒事的話,我先回房了。」褚冥漾說,轉身就要離去。

「欸、等等。」白陵然叫住他。「我煮了綠豆湯,你要不要先喝一點?」

褚冥漾的眼都亮了起來。

一邊喝著冰涼的綠豆湯,白陵然看著褚冥漾,問道:「漾漾,你有沒有考慮去七陵念書?」

在喝湯的唇乍然停止,褚冥漾放下湯匙後毫不考慮的回應:「我不要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沒有為什麼吧。我就是不想去,而且我想我能力已經很夠了,也不需要再去上學吧。」褚冥漾說。

「話不是這樣講。而且,我想姑姑一定也希望你去上學的。」白陵然說,靜待褚冥漾的反應。

褚冥漾沉默了,好半晌才再度開口。

「好吧,我去上學。」他說:「但是我有條件,我不念七陵。」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

02

 

 

「妳回來的正好,小玥。冰箱裡有我煮的綠豆湯唷。」白陵然露出溫和的微笑。

褚冥玥累極的癱坐在沙發上。

「我不在的這幾個禮拜,沒發生什麼事吧?」

知道對方想問什麼,白陵然說,「漾漾今天剛回本家,而且這次出任務沒有帶什麼嚴重的傷回來。」

「那就好。」她頷首。

「但是,他說這次接的任務跟公會的重疊到了。」褚冥玥瞇起美麗的眼,白陵然依舊不疾不徐,「他說沒有被發現身份。妳下次核對任務的時候多注意一點吧。」

「嗯。」她鬆了口氣。

由於任務交給公會處理通常會耗比較多的時間,所以有些人便會透過門路,將任務託付給他們。但是其實很少人知道他們託付的對象,就是曾經惡名昭彰的妖師一族。

而為了不要跟公會有太多牽扯、也為了防止妖師身份被發現,因此,在接受任務之前通常會先調查公會是不是也接了相同的任務,以避免遇上。

「而且,我說服他去上學了,只是他拒絕去七陵。」發現褚冥玥露出不信的眼神,白陵然補充:「我用姑姑的名義說服的。」

談到自己的母親,一股刺痛閃過褚冥玥眸底。那是他們心中永遠的痛,直到今天傷口還未結痂,糾纏著被留下來的人。

抿了抿唇後,她說:「沒關係,只要他願意去就好,就算不去七陵也無所謂。」

她快速在腦海裡蒐尋過幾所學校的名字,「那就去Atlantis吧,我會叫人好好照顧他的。」

「嗯,那就這樣吧。小玥妳要不要去看看漾漾?」

「不用了。」

「……小玥。」白陵然發出若有似無的嘆息。「我去盛碗綠豆湯給妳喝吧。」

「別麻煩了,然。漾漾愛喝,就留給他吧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他不相信緣分這種東西。如果在今天之前有人跟他說緣分這種東西是存在的,那他鐵定是嗤之以鼻的大笑三聲,然後用米納斯轟醒對方的腦袋。

但是現在他信了。

而且,還是孽緣。

守世界的學校那麼多,怎麼偏偏挑上了這間Atlantis學院?公會的黑袍並不多,怎麼會派一個黑袍來當他的代導學長?

褚冥漾滿臉黑線的看著面前那位自稱是他代導學長的黑袍。

沒想到唸個書也會遇到這個被他甩掉兩次的傢伙。早知道就不要因為一時的心軟,答應然來上什麼學了!

他摸了摸臉,很好,那次那個讓他出包的傷口已經癒合了。而且他現在也不是那個用幻術變成的路人甲,應該不會被認出來才是。

「我是冰炎,是你這個月的代導學長。」冰炎說。對方的表情給他一種呆滯的感覺。

看起來有點像是力量還未開發過的人類。他打量了一下,逕自把褚冥漾的滿臉黑線解釋成愣頭愣腦。

「這個月如果你有任何問題的話,都可以來找我。我先帶你去宿舍,順便認識一下學校。」

冰炎?上次不是說叫什麼颯彌亞‧伊沐洛‧巴瑟蘭嗎?原來他也沒有說真話嘛!真是不老實的傢伙!褚冥漾徹底忽略自己也沒有告知對方真名的事實。

虛應了聲,他不經意的抬頭看向校館上的大鐘。

「別抬頭!」冰炎的警告晚了一步。

原本好端端掛在校館上的時鐘突然一躍而下,安穩落地後露出尖銳的邊角,開始衝刺。

……這是什麼鬼東西?褚冥漾嘴角抽搐了一下,就被冰炎推了一把,堪堪閃過一個時鐘的滾動,它因為刺人的尖角而卡在地板。

「你是白癡嗎?」雖然是疑問句,但冰炎已經是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,「新生手冊上不是有寫說不要看時鐘?」

……問題是他根本沒看過什麼新生手冊啊。褚冥漾訕訕然的想,才想要叫出米納斯解決掉那從地板一點一滴拔出邊角的大鐘,就發現自己不能這樣做。

對方看過他幻武兵器,更甚至可以從他的身手認出他是誰。不想被認出身分的他,只能假裝自己是無能為力的人類!

褚冥漾狼狽的躲過時鐘的攻擊,忍著不想出手的他被巨大的時鐘追殺。

冰炎只是在旁邊看戲,一點也沒有救自己學弟的意思。好一陣子後才良心發現,叫出幻武兵器之後讓大鐘乖乖回到原本的位置。

該死的,他一定是故意的!終於擺脫時鐘的褚冥漾惡狠狠的想,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要冒著被發現身分的危險,來幹掉眼前的黑袍了。

 

 

「這裡是黑藤館,俗稱黑館,是黑袍專用的宿舍。至於黑袍是什麼,我剛剛已經跟你解釋過了。」

誤以為褚冥漾是剛從原世界進入守世界的一般人類,冰炎在提到一些守世界才有的名詞時,都做了一番簡單的說明。

褚冥漾挑起了一邊的眉毛。

「今年申請宿舍的學生太多,位置不夠。」無視黑色玻璃門上出現的人臉,冰炎一腳踹開。「因為你是我代導學弟,所以破例讓你暫時住在黑館。」

──這人還真是火爆。看著門上被踹飛的靈魂,褚冥漾只有這個感想。

領著褚冥漾走到四樓,冰炎稍微介紹了一下黑館的格局以及住戶,然後讓他自己挑選想要住的房間。

「都可以。」褚冥漾無所謂的聳聳肩。

看了褚冥漾一眼,冰炎說,「那就住我隔壁房間吧,有問題的話你可以直接過來找我。沒事的話不要隨便去打擾其他人。」

 

 

把自家學弟丟在房內整理東西後,冰炎先回到自己房間休息。才一推開門,就看到他的搭擋坐在沙發上,笑吟吟的望著他。

「冰炎,第一天當代導學長的感覺如何?」夏碎好奇的問。

「蠢斃了。」冰炎說。

「喔?」

「他一開始就被掛在校館的活時鐘追殺。」

「噗哧。」夏碎笑了出來,「他不是褚巡司的弟弟嗎?應該不是個普通人吧,怎麼還會被追殺?」

「我怎麼知道?所以我才說蠢斃了。」冰炎從冰箱拿出蜜豆奶插入吸管。

這個代導學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扇硬是安排給他的工作。

「哎呀呀,人家想看可愛的小冰炎照顧學弟的樣子嘛!」扇嬌笑。

還有公會的惡魔巡司叮嚀好好照顧她弟的吩咐。沒得反抗的他只能悶不吭聲的接下。

從來沒聽過紫袍巡司有弟弟。原本以為這個褚冥漾會跟褚冥玥一樣身手了得,不過看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。

看樣子他的代導生活不會太好過。

「對了,我上次拜託你查的事情?」冰炎突然想起。

「你說那個叫意明的人?」

冰炎點了點頭。

「千冬歲說查不到……嗯,你的表情是在懷疑千冬歲的能力嗎?」夏碎露出危險的笑。

「沒有。」冰炎不動聲色的說。

「這個叫意明的是什麼人嗎?讓你想動用到情報班的能力去查他?」

「我兩次任務都遇到這個人。」冰炎說,忽略掉讓人跑掉的橋段。「他出現的時間點有些奇怪,而且,我好像在他身上感受到奇怪的氣息。」一股淡淡的,若有似無的黑暗氣息。

「是嗎?我再請千冬歲查查看好了。別忘了你答應要給的十個高級詛咒水晶。」

「……知道了。你這個趁火打劫的傢伙!」

 

 

03

 

 

當天晚上,他們在冰炎房裡用膳。

「拿去。」冰炎將一本冊子遞給褚冥漾,大大的標題寫著新生手冊。

「我剛去拿的。」冰炎說:「報到前看熟它。要不然你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,除非你想去醫療班找提爾報到。」不知道褚冥玥如果看到她弟弟身上被繡花會有怎麼樣的反應?冰炎惡劣的想。

……只要你不要跟在我旁邊,我才不會死呢。褚冥漾默默的想,接過手冊隨手翻了幾頁。

簡而言之就是對一般人來說十分危險的學校。

看樣子要隱藏自己的身手……可能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情。

冰炎又叮嚀了一些事項,褚冥漾只是嗯嗯喔喔的,完全沒有將心思放在對方的話語上,因為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到了一旁的筆記型電腦上。

空蕩貧瘠的房間內,白色螢幕上閃爍著光。

「學長,那是?」抓到停頓的空檔,褚冥漾興致勃勃的問。

……這傢伙根本沒在聽他說話!冰炎深吸一口氣壓抑怒火,瞥了電腦螢幕一眼,「線上遊戲。」剛剛夏碎在他房裡玩的。

「你沒玩過?」

「沒有。」褚冥漾搖搖頭。

冰炎一臉看到外星人的表情。

他還以為這東西在原世界很風靡。

「可以借我玩玩看嗎?」

「隨便你。」

然後褚冥漾很高興的坐到了電腦前面。

這東西看起來很好打發時間呢。

跟冰炎詢問完安裝方式跟遊戲方法後,褚冥漾開開心心的回房。

 

 

翌日。

報到結束後,幾個人走近褚冥漾身邊。

「漾漾你好,我是米可蕥,大家都叫我喵喵,請多多指教唷!」一個金髮的少女,手上抱著一隻大貓歡樂的打招呼。

「我是雪野千冬歲。」另一個人推推眼鏡。

「萊恩‧史凱爾。」一個像流浪漢的人說。

除了家人之外,怎麼會有人叫他漾漾的?褚冥漾一臉莫名其妙,在米納斯的提醒之下也跟對方打了聲招呼。

「同學早啊!」一隻獸爪突然伸出,褚冥漾反射性的偏頭閃開。

四周的氛圍突然冷了下來,就見到雪野千冬歲帶著不屑的眼神。

「喂喂、你那什麼表情?想打架嗎?」那隻獸爪,帶著五彩繽紛的髮絲與好戰的神色。

「哼。我可不想降低自己的格調。」千冬歲只是冷笑。

「你說什麼!」

針鋒相對的情況,隱隱有打起來的態勢。褚冥漾看了下眼前你一來我一往的同學,然後又將目光投向一旁的金髮少女。

現在是什麼情況?這所學校流行一見面就打架嗎?如果是這樣,那他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順找冰炎幹架去了?

「那是西瑞‧羅耶西亞,是殺手家族的人。跟千冬歲一家是世仇。」米可蕥附在褚冥漾耳邊悄聲說。

褚冥漾點點頭,算是了解。兩人愈來愈粗魯的吵架讓他幾乎想抄起幻武叫對方閉嘴。

「要打架的人通通給我出去外面。」不知何時出現的第五個人說,然後也向褚冥漾打了招呼,「你好,我是歐蘿妲‧蘇‧凱文。」

一觸即發的戰意瞬間被平息,西瑞跟千冬歲頗為忌憚的看了歐蘿妲一眼。

然後西瑞重重的哼了一聲,踱步回自己的位置上。

真是強悍的氣勢,領導人的風範一覽無遺。褚冥漾讚嘆的想,跟對方點點頭表示自己將她放進腦海裡了。

「漾漾是新生,對學校應該還很不熟悉吧?這是我的手機號碼,有什麼問題的話都可以問我唷。」歐蘿妲一個彈指讓褚冥漾的手機出現在自己手裡,然後熟練的輸入號碼。

「啊、我也要存!」

喵喵跟千冬歲、萊恩見狀也跟著把自己的號碼存入褚冥漾的通訊錄。

……那不是他的手機嗎?怎麼就這樣隨隨便便拿走了?對於這樣自動自發罔顧他人權的舉動,褚冥漾僅僅挑眉,沒有多說什麼。

寒暄幾句後,歐蘿妲彈彈髮梢離去,剩下一開始的三個人圍著褚冥漾。

「褚巡司有交代,要我們好好多關照漾漾呢!」喵喵說。

「褚巡司?妳是說褚冥玥嗎?」

「是啊,而且大家都不知道褚巡司有弟弟呢。是這次漾漾入學才知道的唷!她說要好好照顧漾漾呢!」

好好照顧?褚冥漾心裡很複雜。

「抱歉,我有事情先走了。」猛然站起身,他無視幾個人訝異的視線,轉身離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『主人。』米納斯低低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,帶著安慰。

「……放心吧,我沒事。」突然跑出教室的褚冥漾,隨意的在校園走著。

『巡司跟首領都很關心您。』遲疑了一會,幻武精靈還是開口:『也許您不應該將他們的心意推拒在外。』

「妳知道我不想聽這個。」

『是的。』柔美的女聲退了回去。

找到一處翠綠的草地,褚冥漾隨興躺下。

他不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希望的是什麼。

不過就是想要讓他多接觸一些人群,不願讓他總是獨自一人罷了。但是長久以來的生活,讓他早就忘記要怎麼樣去跟別人相處。

因為他根本不需要。

褚冥漾下意識撫過腕間的黑色手環,森冷寒意刺入心骨。

他望向天際。

清澈的藍天,卻讓他想到曾經鮮血滿佈的時刻,死亡曾經如此逼近。還有無論再怎麼哭喊也回不來的、妖師之力也無法改變的過往。

如果那天、他沒有那樣任性就好了。

都是他害的。

所以他才沒有那個資格,讓他們勞費心神。

因為,他根本不應該存在。

……卻不得不苟延殘喘的活下去。

 

 

04

 

 

「漾漾!」

突來的叫喚讓在風之白園小憩的褚冥漾驚醒,瞬間豎起防備的姿態

眼前是自己的同班同學。

「有事嗎?」收起防備,褚冥漾冷冷的問。

「剛剛吃午餐的時候沒看到漾漾啊,想說那就找你來吃下午茶好囉。」

將手上的提籃放下,幾個人坐到褚冥漾身邊。

這群人還真是死纏爛打。褚冥漾揉了揉額頭,不太清楚要怎麼樣拒絕熱情的同學。幾天以來他都是上完課就直接閃人,幾乎沒有跟對方有多少相處。但他們似乎很鍥而不捨的想要跟他接觸……

他不知道是因為褚冥玥的關係?抑或是出自對方本意?褚冥漾不是很想懂,才想著要找藉口離去,但在喵喵打開提籃之後打消了念頭。

「漾漾你看,這些是餐廳賣的最好的蛋糕唷!」米可蕥獻寶似的說:「還有一些是袍級限定蛋糕呢,這個是藍袍、這個是白袍、還有這個是紅袍的!」

褚冥漾接過對方遞來的蛋糕,疑惑發問:「袍級限定蛋糕?」那是什麼東西?他知道袍級,但限定蛋糕又是什麼玩意兒?

「嗯。漾漾應該知道什麼是袍級吧?」見對方點了點頭,千冬歲才繼續說:「學校餐廳為了犒賞袍級出任務的辛苦,特別製作了袍級限定蛋糕。一天只能買一個,紅袍、藍袍、白袍、紫袍跟黑袍的口味都不一樣。」

「……為什麼沒有袍級限定飯糰?」一個哀怨的聲音突地幽幽響起,褚冥漾差點抄起幻武往對方轟去。

這人隱匿的功夫也太強了吧!他居然完全沒發現對方的存在!

「萊恩,你嚇到漾漾了。」跟萊恩是多年搭擋的千冬歲說,投去譴責的目光。

萊恩伸出手,打開自己的飯盒之後拿出飯糰。

「抱歉。黃金梅子飯糰,第一名的口味唷。你要吃嗎?」他遞了一個給褚冥漾以表達自己的歉意。

「不用了,謝謝,我吃蛋糕就好。」褚冥漾冷靜的謝絕邀請,看著神出鬼沒的同學又默默縮回自己的角落去。

「剛剛說到哪?……啊,我想起來了。我是藍袍。」喵喵笑嘻嘻的接續剛剛未竟的話題,「千冬歲是紅袍、萊恩是白袍唷!漾漾的代導、也就是冰炎學長則是黑袍唷!還有他的搭擋夏碎學長是紫袍。你之後有興趣的話也可以去考考看!」

如果是為了蛋糕的話,他會考慮看看的。

用完蛋糕,喵喵又興致勃勃的提議要去商店街逛逛。

褚冥漾不確定是要繼續跟這幾個同學去逛街,還是拍拍屁股走人。但是他剛剛都吃了對方買的蛋糕了,就這樣走掉好像說不太過去……他有點遲疑的想。

後來,在米納斯的勸說之下,他還是跟著去了。

有一種、很陌生的感覺。

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,只確定他並不討厭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不到一個月,褚冥漾就開始後悔自己做了入學這決定。

瞪著眼前作業,他不知第幾次自問,當初怎麼會答應進入學院就讀。

開學不過第三個禮拜,學校老師便丟了一堆作業,其中以符咒學為最。

雖然初階符咒學對他來說是易如反掌,然而他老早就學過這些東西,甚至已經修習到高階符咒去了,現在再回頭碰這些實在沒什麼新意……

浪費他的時間。

托著腮,百般聊賴的翻著初階符咒學的課本,再看向一旁疊的厚厚的符咒用紙,他實在有股放把火將所有紙張燒光的衝動。

良心發現想說要來關心關心自家學弟的冰炎,一推開房門,看見的就是褚冥漾拿著筆在符紙上亂畫的模樣。

「作業很難?」冰炎說,走到褚冥漾身後隨手抽過一張畫過的符紙,仔細端詳。「你也畫得太醜了。」他下了評論。

有沒有那麼沒天分啊?

「……」褚冥漾瞪著那個走他房間像走自家廚房的代導學長,不發一語。

那是他亂畫的,醜是應該的好不好!

誤以為褚冥漾毒辣的視線是由於自己的批評,冰炎嘖了聲,抽過對方手中的筆後,親自示範。「看好了,火符應該是這樣畫才對。」冰炎說,筆尖一勾一勒,沒幾秒就畫出一張符咒。「好了,你畫畫看。」

「……我會畫,好嗎?」褚冥漾說。雖然實在不想讓對方清楚自己底細,但被這樣當成白癡也讓他不怎麼甘心。

「這個也叫會畫?」冰炎揚揚一開始進房所拿的符紙,冷嗤一聲。「你還是多練習吧。」他拍拍褚冥漾的背,沒發現對方留露出不滿的神情。

隨興坐在褚冥漾的床上,冰炎懶洋洋地開口:「這幾天學校生活怎樣,還適應吧。」

那天晚餐用完後,他就沒有再關心這個學弟。如果不是這兩天扇那個死老太婆纏著他問什麼學弟如何如何的,他想必會完全忘記自己還有個代導學弟的存在。

……不,那天褚冥漾被時鐘追殺的模樣還歷歷在目,他可記得很清楚。冰炎惡劣的想。

「還過得去。」褚冥漾一句話就想打發冰炎,「學長,我要寫作業。」所以你可以滾了。

「嗯。」冰炎輕應了聲,人卻還是大剌剌的坐在床上,一點移動的意思也沒有。

褚冥漾嘴角抽搐。

很好,現在是要盯著他寫作業是吧?他是小學生嗎?想是這樣想,但不知道該跟冰炎說什麼的他,也只好摸著鼻子乖乖繪製符咒。

因為冰炎在場的關係,所以他只好假裝很不熟練的繪製符咒,這點讓他在心裡不停咒罵著。

早知道剛剛快點畫完就沒事了啊!他在內心尖叫道。

慢吞吞的畫了幾張之後,他終於受不了的丟開筆,說道:「我去洗澡。」接著隨意拿了幾件衣物後便逃進浴室。

在裡頭摸了好一陣子,褚冥漾琢磨著冰炎應該離開自己房間了,這才踏出浴室。

「……你怎麼還在這裡?」

走出來卻看到那一身黑的人還坐在自己床上,褚冥漾終於受不了的問出口來。

「你學得蠻快的。」冰炎答非所問。

他剛看了幾張褚冥漾後來畫的符咒,比原先的好上許多,看起來應該只是欠缺指導而已。

「……」

看對方一副還是賴著不想走的樣子,褚冥漾崩潰了。

「我出去一趟。」褚冥漾說,丟下冰炎一個人在自己房間就跑掉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幸好冰炎只有在那天心血來潮跑進他房間,要不然他肯定會崩潰。

逐漸習慣學校生活之後,褚冥漾開始覺得無趣。

在妖師本家多接些任務,比在這閑得發慌來的有意義許多。褚冥漾想。

上學之後,然除了假日之外的任務通通不給他做,突然空出的時間讓他有種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覺。而學校教的東西他幾乎都會了,更是沒有挑戰性可言。

除了要隱藏自己實力、避免自家代導學長發現他是誰這件事情……

雖然冰炎沒什麼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,但為防萬一,他還是竭力保持低調,連帶的也沒使用過幾次幻武。更甚至只要冰炎在場,他還會刻意做出笨手笨腳的舉動,就想引導對方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想去。

……雖然這些舉動反而讓他受到了同學的揶揄。

「漾漾放輕鬆!看到學長不要那麼緊張啦!」鳳凰族少女不只一次這樣說道。

緊張?這完全被誤會的反應讓他有點哭笑不得。他只是不想被認出是誰而已。

褚冥漾嘆了口氣。

不經意想起自己的幾個同學,讓他頭痛了起來。

雖然不是很想承認,但實際上跟妖師那些艱困的任務、學校繁雜的課業比起來,這幾個人,才是他所面臨的最大挑戰。

天知道他已經遠離人群多久了,向來獨來獨往的他跟人簡單接觸是沒問題,但是要長期相處的話……可就是大大的有問題了。

這幾個朋友,比他所接過的任何任務都來著棘手。

從第一次一起吃蛋糕、逛商店街之後,他好像被自動併入朋友一圈了。

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孩子一樣不知所措。

他們甚至會幫他解決掉來襲的人,那些打著要教訓褚冥玥弟弟名義的人。

他皺起眉。

「褚冥漾,納命來!」

閃過一個攻勢,他拍拍衣角的灰塵。繼續撫額思考。

那種感覺很詭異。以自己的能力要解決這些來襲者是綽綽有餘,但他們卻總是擋在他前面為他解決風風雨雨。

『那是因為他們把您當作朋友,主人。』米納斯溫潤的說。

好陌生的感覺。

如果連親族都對他抱持著一定的戒備,那素昧平生的人有什麼理由對他那麼好?他完全無法理解。

更何況,那根本沒有必要。

側身躲過來襲的長劍,他挑眉看了看地上被轟出的大窟窿,瀰漫著灰黃的煙霧。

嘖,看樣子自家老姐在公會真的是惡勢力啊。這些人都有要置他於死地的殺意呢。

千冬歲他們不可能隨時在側,所以他有時候還是會遇到落網之魚。

原本因為不想太過招搖,所以一開始他還會手下留情,順道威脅對方不准將他的實力講出去。但自從知道學校裡不會真的死人、以及來襲者的數目逐漸上升之後,他就不再客氣了。態度比較好的他會仁慈乾淨的解決對方;而若是口出惡言、更甚至是污辱到他老姐的……就採用凌虐致死的手段。

被褚冥玥在公會惡整,就將氣發洩到他身上?褚冥漾暗自好笑。這些人應該是連褚冥玥都打不過吧,還想挑戰他?

「米納斯。」

簡單幾個起落就將對方送去醫療班復活。

解決之後,褚冥漾低頭審視方才一時不慎而沾到丁點血跡的衣服,皺了皺眉。才想說要回房換套衣物,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。

「你身手很俐落。」

「誰!?」

閃過褚冥漾突來的攻勢,夏碎跟冰炎從樹後現身。

「吶,你是褚冥漾吧?你好,我是藥師寺夏碎,是冰炎的搭擋。」夏碎笑咪咪的自我介紹。

褚冥漾並沒有理他。

此刻,他只是微瞇起眼瞟向面無表情的冰炎,戒慎防備。

他不知道對方在那裏看了多久。該死,果然在學院裡頭太過安逸,戒心都降低了嗎?剛剛他是用米納斯解決掉那幫人的……冰炎肯定認出他是誰了!

枉費他在對方面前總是裝出一副無能樣,他的心血都白費了!

「之前聽冰炎說起,我還以為你是守世界的新居民,不過這樣看起來似乎不是?」夏碎說。

「……」褚冥漾沒有回話,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冰炎身上,警戒的盯著他。

「冰炎跟我說你一入學就被時鐘追殺,還浪費他的力氣去救你呢。他還說沒想到褚巡司的弟弟居然什麼都不會。」對於褚冥漾的沉默夏碎也不在意,持續戲謔道。

聽到這句話,褚冥漾狠狠將視線瞪向冰炎。

所以,幾次自己笨拙的舉動,這傢伙肯定是看在眼底笑在心裡!他毒辣的眼神刺向一旁不說話的代導學長,開口:「我只是不想破壞公物而已。」褚冥漾咬牙切齒的說。

夏碎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,拍了下冰炎的肩,「冰炎,你該多學學了。你看連學弟都知道不可以破壞公物,你怎麼還好意思在每次出任務的時候把東西炸得滿天飛?」

「少囉嗦。」狠狠的瞪了夏碎一眼,冰炎拽過褚冥漾的手。

「褚,跟我過來,我有事情問你。」他說,不理會夏碎訝異的眼光,便將人帶回黑館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將人帶回房間,異常的低溫讓褚冥漾瑟縮了下。

「你騙我。」冰炎冷冷的看著褚冥漾。「意明是你的假名?」

果然被認出來了。褚冥漾甩了甩手,剛剛被緊抓的手隱隱作痛。

「誰騙你啊?佚名是指沒有名字的人。是你自己誤會的。」他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著對方。

很、好!他完全被耍了。冰炎看向褚冥漾清秀的臉,跟先前所見的面孔沒有半分相似,連名字都是胡謅的,難怪千冬歲完全查不出這個人是誰!

「而且,你不也沒有說出本名嗎?冰炎殿下。」

「颯彌亞‧伊沐洛‧巴瑟蘭才是我的本名。」

咦?那沒事幹嘛用個假名在學校亂亂跑?褚冥漾想。颯彌亞‧伊沐洛‧巴瑟蘭……伊沐洛‧巴瑟蘭……他歪頭想了想,覺得這個姓氏好像有點耳熟。是在哪聽過?

「告訴我,你究竟是誰?」冰炎問。

「不就是褚冥漾、褚冥玥的弟弟嗎?」他隨口應答。

冰炎狠狠的瞪著他。

「那冰炎的代導學弟?」

冰炎深吸一口氣,按捺下內心的怒氣。

轉正對方的臉,他逼褚冥漾直視自己的目光。

「別想耍我。」他出口的氣息一字一句的吐在褚冥漾臉上。

「沒有啊。」

「……這樣好了,你去買黑袍限定蛋糕給我吃,看你想問什麼,我再告訴你?」冰炎陰沉的神色讓褚冥漾不動聲色的退了一點,對方不信任的眼光使他又補上一句,「放心吧,我不會跑掉。我現在可是這裡的學生呢。」

……

褚冥漾心滿意足的吃著蛋糕。

「現在先告訴我,你那時候怎麼會在那裏跟惡魔交手?」

「我姐叫我去做的任務囉。好像是公會說委託人有點急,但是處理的袍級太忙,所以才叫我去看看,順便測試測試我的實力。」他半真半假的說。

謊言總要真假參半,才容易使人信服。

「那時候我有感受到另外一股黑暗的氣息,是你嗎?」冰炎問。

「嗯。」褚冥漾大方的承認。看樣子對方應該不知道那是言靈之力,他暗忖,放心許多。

「我有學了一些黑暗的咒術,可以用來拖延對方行動什麼的。你也知道那隻惡魔不弱,所以我有對他下咒。」他隨口說。

那股氣息很強,不太像是單純施咒會出現的力量波動。但是對方說得煞有其事,冰炎也勉為其難的接受了他的說法。畢竟每個家族都有一些密傳的咒術,若是追問太深可就不好了。

「那為什麼要隱藏身份?」

褚冥漾奇怪的看了冰炎一眼,而後微笑。「為什麼要隱藏身分嗎……當然就是怕某些喜歡追根究柢的袍級死纏爛打囉。」

 

 

雙手環胸,褚冥漾輕輕嘆了口氣。

他也不過是偷閑跑來風之白園吹吹涼,怎麼會遇到人吵架?

而且,對方還剛好是他認識的──雪野千冬歲。還有那個長得千冬歲極為相似的人──沒記錯的話是冰炎的搭擋,藥師寺夏碎。

他發誓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偷聽的。

「哥,我已經跟父親提過了,你可以回來雪野家嗎?」

「我想我也說過很多次了,我是藥師寺家的人,不會去雪野家的。」

「你體內流的是雪野家的血統啊!」

「也是藥師寺家的血統。」夏碎說,「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,那我要先去上課了。失陪。」然後離去。

「哥!」

褚冥漾撓撓臉。這還真是尷尬。雖然他不擅長與人接觸,不過守世界的八卦倒也略知一二。藥師寺夏碎,因為沒有繼承神喻之力而被趕出雪野家的長子。但他還是有珍惜的人,也有愛他的人。

但這都不關他的事。他並不想淌這場混水。褚冥漾閃出藏身的地方想要離去,卻不慎被千冬歲發現他的身影。看見他的千冬歲一臉驚訝,雙手在臉上亂抹想要遮掩狼狽的神情。

「漾漾、你都看到了?」

褚冥漾尷尬的點點頭。

「是嗎……對不起,讓你見笑了。」

「呃……」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,褚冥漾只有發出個單音。

也許是心情藏匿太久需要找人述說,也或許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,千冬歲看著才認識不久的友人,低低開口。

「夏碎哥一定很恨我。」壓抑的嗓音這樣說:「如果不是我,那他就不會被趕出雪野家,不用在藥師寺家受盡冷嘲熱諷,還有──夏碎哥的母親也不會死……」

褚冥漾眨眨眼。

這段故事他早就聽過,但直接從對方口中說出,感覺卻是大不相同。

他知道那是怎樣的滋味。

他默默的在友人身邊坐下。

像是受到了鼓舞,千冬歲陷入回憶,將所有跟藥師寺夏碎相處的一點一滴,從小到大,從親近到疏離,全都細細述說了遍。最後他吁了口氣,好奇的開口:「你都怎麼跟你姊相處的?」

話題突然被扔到自己身上,褚冥漾愣了下,才說道:「……就跟一般人一樣啊。」在許多年前。

「哎,說的也是。褚巡司還特別吩咐我們好好照顧你呢,你們感情一定很好吧。真羨慕你們……」

褚冥漾的眼染上一抹闇色,「還好。」

「為什麼你希望你哥回到雪野家?你不是說他恨你嗎。如果他回去雪野家的話,你就要面對他的恨意了吧?」

他很好奇,非常好奇。

「……那是我欠他的。所以我要還給他。」千冬歲聲調苦澀,「就算他恨我也無所謂。而且,藥師寺家是專門做人替身的,當年夏碎哥的母親就是當了我父親的替身才慘死……我不希望夏碎哥也走上相同的路。」

……突然間他覺得兩人有某些程度的相像。褚冥漾突然想起自己某次出任務時,似乎曾經聽說過藥師寺夏碎的替身對象是誰。

「如果你覺得虧欠,那就照顧好你自己吧。」他說:「我以褚冥漾之名,祝福雪野千冬歲跟藥師寺夏碎,你們之間的心結會解開,手足間的羈絆會長久堅固的。」

千冬歲笑了出來。「謝謝你,漾漾。」

雖然這樣的話語並不帶有實質的力量,但黑髮友人的祝禱仍然讓他感到窩心。他突然十分開心能夠認識像褚冥漾這樣的朋友。「吶、漾漾,我有事要去一下醫療班,你要跟我去嗎?」

「不用了,我想在這休息一下。」

「嗯。那我先走囉,下午見。」

目送千冬歲離去的背影,褚冥漾想了想,咬破自己指頭後流出一點鮮紅的痕跡,熟練的畫出祝禱的法陣。

「……以妖師褚冥漾之名,祝福雪野千冬歲及藥師寺夏碎,兩人的心結將會幻化成無形,未來的道路上充滿光芒與希望,歡樂平和隨侍於側,幸福永伴。」

空氣中,絳色的法陣,閃爍著光。

 

 

 

05

 

 

「然。」

「啊,漾漾,你回來了。」白陵然露出溫和的微笑。「在學校過得還好吧?」

原本以為會像以往一樣關心得不到回應,卻發現褚冥漾一開始的面無表情,綻出一抹淡淡的柔和。

「嗯。」有好幾個喜歡糾纏他的同學……雖然他不討厭就是了。「有什麼任務要做的嗎?」

「你剛從學校回來,別接任務先休息一下吧。」

褚冥漾搖了搖頭,「不用了。在學校我沒什麼活動,手腳都要僵硬了。」

「好吧。」白陵然從抽屜中抽出一疊資料,褚冥漾接過後翻閱起來。

「屍羅的任務,在多洛哥山脈那邊,調查是在山脈東北方,海拔四三五零公尺的地方有屍羅出沒。委託者需要她的心臟。兩天內須完成任務。」

屍羅是一種罕見的變種蜘蛛,大多分佈在多洛哥山脈,充滿毒性的分泌物以及黏稠的蛛絲是她最大的武器。她可以幻化成窈窕女子來誘惑旅人,然後將其拆吞入腹,連骨頭也不剩。雖然她的危險性十足,但是由於心臟可以用以治療各種劇毒,因此還是有許多不怕死的人趨之若鶩。

「嗯。」

「對了。」褚冥漾猶豫要不要把冰炎發現自己身分的事情告訴白陵然。

「嗯?」

「……沒事,我只是想問你跟辛西亞最近過得還好嗎。」想一想還是作罷,雖然被對方發現,但學長應該不知道自己的種族是妖師,所以應該是沒關係的吧。

「呵,還不錯啊。」

「那就好。」褚冥漾點點頭,「我出發了。」

「哎、漾漾。」

「還有什麼事嗎?」已經叫出傳送陣的褚冥漾正要踏入,轉頭看向白陵然。

「任務小心。別受傷了,我們會擔心的。」

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然後消失在光亮的陣法中。

他沒有注意白陵然若有所思的神情。

啊啊,看樣子讓漾漾去Atlantis念書果然是正確的。如果是之前的漾漾,怎麼會出聲詢問他們的近況呢?而且對於他們的叮嚀關心總是不放在心上,隨口應聲後就走了。每次出完任務回來之後身上也都帶著大小不一的傷口,叫人心疼。

但這次,漾漾很明顯的聽進了自己的關心。是學校改變了他吧。

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。

白陵然嘴角噙著一抹笑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學生餐廳。

好一陣子下來,褚冥漾終於從一開始的不自在,轉為逐漸的熟稔。

無論是對於眾人或是那位黑袍學長。

基本上是有勞米納斯的指導,也許還有一大部分的功勞要歸於蛋糕。

喵喵總是用許多蛋糕來誘拐他,難以抵擋食物誘惑的他只能乖乖的用完甜品,然後因為不好意思直接走掉而被迫留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。而努力從學長手中拐騙黑袍限定蛋糕更是他的每日作業。

反正都被知道自己是誰了,他也不打算多客氣。

「漾漾你都穿長袖耶,不熱嗎?」

「還好,我比較怕冷一點。」褚冥漾說,千冬歲不慎撞到他使叉的手肘,他眉頭微皺。

「那你這個禮拜要回家嗎?」

「嗯。」

米可蕥嘟起了嘴,「漾漾幾乎每個禮拜都回家,都不跟我們出去玩!」

褚冥漾露出了抱歉的笑容。

最近本家的任務危險度都頗高,他當然是自告奮勇的接下,所以身上也多了不少傷口。只是近來出任務的時候,好幾次他都覺得似乎有點不太對勁,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因此他也沒將這件事情回報給白陵然知道。

但他總覺得有種違和感。

像是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。

一道光芒亮起,冰炎從陣法中走出。「褚,這周末跟我去出任務。」他站定在褚冥漾面前。

褚冥漾揚眉。「我要回家。」他說。

自從身份被發現之後,他有過好幾次被冰炎強迫一起出任務的經驗,因為自己其實也覺得學校的課程十分無趣,所以半推半就之下都還是會跟著一起去。

反正大部分他都是在一旁看著那對黑袍紫袍搭擋做事,而且陪出個任務他就有好理由可以威脅冰炎買黑袍限定蛋糕,說起來也不算吃虧。

但,那是一般時間。

假日的話,他才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謂的事情上頭。

「褚巡司叫你跟我去解決任務,這禮拜不用回家了。」

褚冥漾直接來個相應不理。抽過紙巾,他抹了抹嘴角的奶油,轉身就要離去。

黑袍危險的瞇起了眼。

「褚!」

囂張的舉動讓周圍學生一片譁然。要知道冰炎可是全高中部唯一的黑袍,出眾的外表以及強悍的實力讓許多學生風靡不已,而褚冥漾直接忽略對方的舉動更使許多仰慕者怒火中燒。

還有幾個是曾經找麻煩不成,而存心看好戲的。

哼哼,就看你怎麼被黑袍教訓!

褚冥漾腳步微頓,看見傳送陣再度亮起。

「漾漾。」

熟悉的氣息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。

「……姊。」他投以複雜的眼光。

從陣法走出的紫袍自信而高傲,美麗的黑眸環顧眾人一眼,帶著讓人不容忽視的壓力。「看什麼看?」

原本圍觀看好戲的人全都逃之夭夭,只剩下幾個人不為所動。

「……」他終於知道為什麼他才剛入學就會被那麼多人追殺了。

「妳怎麼會來?」褚冥漾問。

褚冥玥瞟了他一眼。

「來叫你跟冰炎去出任務。」她說:「你們好,冰炎殿下、米可蕥、千冬歲、萊恩。謝謝你們這陣子照顧漾漾。」

原本不見蹤影的友人突然現形,手裡還拿著一個飯糰默默啃食著。

「褚巡司妳好。」千冬歲說:「說照顧太客氣了,漾漾是我們的朋友,關心他是正常的。」

褚冥漾滿臉黑線的看著自家老姊跟眾人寒暄了起來,「我不去。」

「喔?」還在跟其他人講話的褚冥玥聽到這句話,懾人的目光投向褚冥漾。

「我要回家。」幫本家解決任務。

「就知道你會這樣說。」褚冥玥勾起危險的笑,「你要回家?可以啊,不過我會吩咐然連一個任務都別給你。」

最後一句話是用氣音在褚冥漾耳旁輕輕說的。

褚冥漾惱怒的瞪著她。

「好了,我還有事,先走。」褚冥玥說。

幾個人看著臉色明顯不佳的褚冥漾,「呃,漾漾,如果你真的想回家的話,要不要我們幫你跟褚巡司說說看?」

「不用了。」冥玥決定的事情,誰也改變不了。既然沒辦法接任務,就算回去也沒用。皺了皺眉,褚冥漾看向黑袍學長。

那種得逞的笑容真是怎麼看怎麼刺眼。

「……十個黑袍限定蛋糕,我才跟你去。」

雖然不得不去,但他還是決定要撈些好處。

 

 

 

06

 

 

兩人跟委託人接完任務後,來到一處富麗堂皇。

「給我一間雙人房。」

「……咳!」褚冥漾差點沒被口水噎死。開什麼玩笑?「不好意思,他說錯了。兩間單人房才對。」

櫃檯小姐一臉難色的看著兩個不同意見的人。

「喔?」遞出黑卡的冰炎看了褚冥漾一眼,然後轉頭跟櫃台小姐說,「不用理他。一間雙人房就夠了。」

櫃台小姐一看見黑卡整個變了臉色,拿起桌上連絡的分機撥打後,一個像是高階主管的人匆匆走來,不停的說著怠慢了服務欠佳請多見諒,然後把他們帶到一間高級的總統套房。

褚冥漾差點氣炸。這傢伙!絕對是在記恨他剛剛無視的舉動!堂堂一個黑袍心胸怎麼那麼狹隘啊?真是有辱黑袍的名聲!

直到進入房間他還是繼續在爆走嘀咕,

「跟我同房可是你的榮幸。」冰炎說。

「我看是我最大的不幸。沒想到黑袍也會跟一個無袍級計較那麼多?」褚冥漾瞟過冰炎,冷冷諷刺。

「……那十個黑袍限定蛋糕我拿去送給米可蕥好了。」

然後,冰炎滿意的看見黑髮學弟乖乖的閉了嘴。

卑鄙!褚冥漾在心裡怒罵。

「夏碎學長呢?你的搭擋是他吧,怎麼沒看見他人?」

「夏碎有事情,我只好委曲點找你當臨時搭擋。」冰炎隨手拿掉綁住長髮的髮飾,一瞬間銀色長髮流瀉而下,他重重的往沙發上一躺,懶洋洋的開口。

「你跟你姊之間有心結?」

「啊?」

「不要露出那種表情,蠢死了。」冰炎冷冷評論,忍不住抄起一個抱枕,往褚冥漾臉上砸了過去。「你剛剛看到你姊的表情很奇怪。」

他注意到褚冥漾跟褚冥玥之間流動的怪異氣氛。

「你想太多了。」靈活的接下冰炎丟來的抱枕,褚冥漾只是把它抱在胸前。

預料中會回擲的抱枕並沒有出現,冰炎揚了揚眉,望向突然安靜的褚冥漾,心裡有了個底。

「……好好珍惜你的血親吧。」沒有再多追問,他只是這樣說。他記得褚冥玥一直都是隻身一人,褚冥漾應該是她僅剩的親人吧。

他想起自己來自遙遠的千年前,舉目無親。親情對他而言遙不可及。

「……不關你的事。」褚冥漾說。

冰炎不可置否,「我先去洗澡了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悶熱的空氣,面孔糾結的叫他看不清。熊熊的火焰燃燒著、一雙眼是深沉的墨色,黑暗腐臭的氣息使深層的恐懼由底而上,他幾乎站不住腳。

他聽見低沉的聲音,嗡嗡的笑聲在寬闊的空間奇異的產生迴盪,耳膜幾乎碎裂。

還有著急的催促聲,音調尖銳的拔高。

快走!

他的腳卻像被下咒一樣釘住,顫抖的無法移動腳步。

然後他看見大紅的火焰紛飛,蔓延出一個封閉的圈,阻止所有可以逃走的路線。烈焰燒盡了所有可燃的物事,一切灰飛煙滅。

好熱、好熱。

觸目驚心的色彩映入眼簾,火焰的紅跟血色的絳粗魯的占據所有視線。

他完全無能為力。

不要!」恍惚間,他只聽見自己凌厲的尖叫。

「啊!」

褚冥漾驚醒,就看見冰炎正跪在他面前,一手揪住他的衣領,一手正高高揚起。

看起來就是要賞他一巴掌。

「學長?」

「嘖,你終於醒了。」冰炎翻身下床,兩人沉默的無言相望。

褚冥漾伸手抹去額頭的冷汗涔涔。輕喘著氣,他用力閉了閉眼。

「你做噩夢?」

「呃……嗯。」褚冥漾尷尬應答。所以他才想要一人一間房間啊。

「你很吵。叫都叫不醒。」冰炎觀察了一下褚冥漾的神態,對方眼角微濕。「我剛剛一直聽到你在夢囈什麼不要不要的,被強了?」

「……」褚冥漾滿臉黑線的盯著眼前黑袍。這位大人你也想太多了吧?

「明天還有任務要解決,你等等再繼續這樣做噩夢鬼吼鬼叫的話,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,褚。」冰炎說,發現褚冥漾似乎沒有要繼續睡覺的打算。

「你不睡了?」

「嗯。」通常他做噩夢醒來之後就睡不太著了。糟糕,他沒帶電腦出門,這樣是要怎麼打發漫漫長夜?他努力思考在用線上遊戲打發時間前,自己都是怎麼解決失眠的夜的。

但顯然情緒還無法完全從噩夢中拔除。

微瞇起眼,冰炎看向坐在床上的學弟,神情落寞的不像話,像是夢到什麼傷心的事情。然後,鬼迷心竅似的,他再度爬上床。

「咦?」褚冥漾莫名其妙看著鑽進他被窩的冰炎,對方只是惡狠狠的巴了他的頭一下,在他一臉混沌沒能躲開之後硬是將他拉進棉被中。「你幹嘛?」

「睡覺。」手掌在對方後腦勺使勁,冰炎讓褚冥漾的臉埋在自己的胸膛前。

「快睡吧,晚安。如果明天因為睡眠不足出了什麼意外我可不負責。」冰炎說,閉目後將下顎輕輕靠在對方頭頂摩娑。

褚剛露出的表情居然讓他有種於心不忍的感覺。

……這傢伙也太小看他了吧?褚冥漾恨恨的想,掙扎徒然後只好不甘願的讓對方摟在懷裡。

或許是因為剛做完噩夢的腦袋比較脆弱,冰炎略低的體溫不知為何給了他安心的感覺,像是可以中和掉夢裡那高溫的炙焰。

如果他可以再強一點就好了。

鼻尖突地襲來一陣酸意。

趴伏在冰炎胸懷,褚冥漾只是忍耐的握緊拳頭,軀體一抽一抽。

冰炎只是假裝什麼也沒發現,輕輕收攏手臂。

 

 

 

07

 

 

風雨交加。

冰炎凝視窗外陰暗的天色後,將視線調回眼前的黑髮學弟,「嘖,這次的颱風威力沒有想像中的大。任務難度上升了。」

「還好吧。」褚冥漾打了個呵欠。「反正解決她就是了。」他難得沒有看日出,不過怎麼反而更想睡了?

冰炎手掌一翻,地面出現一個巨大的移動陣。「走吧。」

褚冥漾緩緩的看了冰炎一眼,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走進傳送陣。

風雨侵襲而來,撲打在兩人身上。褚冥漾讓老頭公做了個結界以確保自己不會被淋濕,看了看前面貌似不在意風吹雨淋的冰炎一眼,唇一抿還是幫對方加了個結界。兩人走進工地,立定在一處亮光。佈好結界後,冰炎從懷中掏出一顆泛著黃色的小石,置於掌心。

「『御界門、收此禁光為我開啟,卷之獸,風雨甦醒。我為七之主春秋所托,請見一面。』」

四周倏然歸於寂靜。

一道黑色的光束猛地從金色法陣中竄出,組合成曼妙的人影,墨色薄紗飛舞,身著華衣的窈窕女子出現在眼前。

「春秋大人是否安好?」女人輕軟開口。

「是的。七之主託我讓您離開此處,前往安息之地。」

「憑何要我離開固守之地?」柔軟的聲音變得凜冽,女人姣好的面容糾結,甚為不悅。

「神魔時代早已不復存在,您該順應潮流,前往安息之地了。」冷靜的聲調不像是交涉請求,倒像是述說一件不可改變的事實。

「你們這些低下的種族……!」卷之獸閴黑的眼突然漲裂血紅,張牙舞爪。

清脆的巨響轟然一聲炸開在耳際。兩人迅速後退,卻仍是被劃破了點衣角。

……雖然本來就有預感一定會打起來,不過學長你光憑兩句話就能讓卷之獸抓狂,也算是一種才能吧?褚冥漾認命的掏出幻武兵器,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黑暗氣息。

就像先前所接過的任務一樣。

這是?他心底閃過一抹疑惑,卻也無暇他顧,開始唸起契約。

「『與我簽訂契約之物,讓狂怒者見識妳的銳利。』」一把精緻的掌心雷出現在他手中。

「學長。」他出聲提醒後扣下扳機,數個泡泡從槍口射出。冰炎見狀立即躲開那射程路線,而卷之獸只是不屑的冷哼一聲。

「雕蟲小技!」她伸出巨大的黑爪,拍開那些泡沫。

「啊!」女人拔高尖叫。被打破的泡沫流出裡頭裝載的強酸,瞬間卷之獸的黑爪被液體侵蝕,坑坑洞洞慘不忍睹。

冰炎側身躲過對方揮舞的爪子,一個側身後伸腳用力一踢,對方狠狠的飛了出去,在堅硬的水泥牆上撞出一個大洞後才停下。

「……你們!」她狂怒的站起身,原本漲裂的紅眼此刻更像是要爆凸出來,她用力折下因為被腐蝕而顯得狼狽不堪的手,新生的皮肉從斷口處迅速再生,長出更為巨大的黑爪。

對方尖銳的爪子再度割破了冰炎的黑袍,從腰際滲出幾許血絲,他立刻退了幾步,換褚冥漾與卷之獸對峙。

抓到一個攻擊的空隙,冰炎持起幻武兵器便往女子刺去。

沒閃過攻擊的卷之獸身形一頓,褚冥漾見狀馬上調動屬性,「米納斯!」

從天空落下的雨像是有意識一樣的全朝女人而去,環繞住之後利用水的阻力防礙卷之獸的行動。

冰炎見機不可失,瞬間讓所有的流水凍結成冰。

卷之獸再也移動不了半分,徹底被縛。

望著不住掙扎的卷之獸,褚冥漾嘆了口氣走向對方,「吶,今天是大風大水之日,妳的實力應該都發揮不出來吧?確定還要打嗎?」

卷之獸惡狠狠的瞪著他們,喉間發出低嚎。

「這個汙濁的世界已經不適合妳居住了。」褚冥漾說:「我們並不想跟妳動手。與其在這個世界受盡折磨,妳為什麼不早日到安息之地跟同伴相聚呢?」

「七之主也會同行的。」

女人的眼終於慢慢消除暴怒的紅,變回初始墨色。

「去吧。」他說,解開束縛的鎖鍊。

華服百般飛舞,遮住了女人的身形。很快幻化成黑色的光,朝天而去。

 

 

褚冥漾看向衣裳殘破不堪的黑袍。

「你受傷了。」他說。

「嗯。」冰炎伸手,將身上的傷口轉移到一旁的鋼筋水泥上。

「卷之獸比想像中還要講理嘛。」他還以為得大打一場才能將對方送往安息之地,沒想到只有受點小傷而已。

冰炎搖了搖頭,「如果今天不是大風大雨之日,卷之獸的力量被壓制住,再加上你跟我配合,恐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。」

「好了,任務結束,走吧。」

冰炎畫出傳送陣,兩人的步伐才正要邁入,就聞到一陣腐臭的氣息。

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。

「褚,過來!」冰炎立即收起傳送陣,拽過褚冥漾的手匆匆躲向一旁的窗戶下去。

「別動!」冰炎低聲斥喝,迅速在周遭佈下幾個結界。「『謎影蹤,不是我所允許之物排除範圍之外,速……』」

話語未竟,一道陌生的聲音倏地插入。

「來不及了唷,小朋友。」

低低的笑聲傳來,藍髮男人隨手破壞結界的術法架構,出現在眼前。

「安地爾!」

映入眸底的來人,讓冰炎跟褚冥漾瞬間變了臉色。

 

 

 

08

 

 

一切發生得令人措手不及。

褚冥漾突地掙脫冰炎的手,冰炎只來得及抓住對方一截衣角,撕裂在手中。

「米納斯!」褚冥漾怒吼,向前的身影舉起掌心雷射出數個充滿王水的泡沫,趁著泡沫阻礙的當下他又丟出幾道火符,隨著符咒的燃燒泡沫也跟著爆炸,一時間聲響震耳欲聾,煙霧瀰漫。

「嘖嘖,你太火爆了唷。」

繚繚煙霧散去,褚冥漾蹲跪在地上,跟前是好幾隻泛著黑光的銀針。

「沒有人教你戰鬥時心浮氣躁是大忌嗎,凡斯的後代?」從灰色煙霧中再度現出身影的安地爾毫髮未傷,手上把玩著銀針,輕聲笑著。

「褚!」

凡斯的後代!?安地爾對褚冥漾的稱呼讓冰炎表情再度一變,但一發現褚冥漾蹲跪在地,他馬上衝到對方的身邊。

「你對褚做了什麼!?」沒時間細想太多,冰炎扶住褚冥漾的同時也緊握住烽云凋戈,銳利的紅眸戒備地瞪著眼前的鬼族。

若是動手,他們能有幾分勝算?

「哎,亞那的孩子也在啊?你們怎麼會湊在一起?」像是這會兒才注意到冰炎存在的安地爾露出訝異的神情,但還是很好心的給了回答,「不過是下了點毒,讓他可以不用那麼激動而已,這毒很快就會自己解了。要不他這樣突然衝上來攻擊,我可是很困擾的。」

失去行動力的褚冥漾狠狠的瞪著安地爾。

「安地爾,你到人類世界來有什麼企圖?」冰炎沉聲問。

「別擔心,亞那的孩子。我只是碰巧經過,來打聲招呼罷了。只是沒想到你們兩個居然會湊在一起呢。」安地爾笑著說,有趣的看向褚冥漾充滿恨意的眼,「嘖嘖,這眼神我喜歡。不愧是凡斯的後代,有沒有興趣加入鬼族啊?」

「想得美!」褚冥漾瞇起眼,硬是撐起身體再度射出數個泡沫,虛軟的手卻讓他失了準頭。

「那可真是可惜了。」輕鬆閃過後,安地爾惋惜的說:「好吧,既然打過招呼,那我也該走了。現在可是我的假期呢。」

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後展開傳送陣,他不忘回頭補上一句:「如果你想投靠鬼族的話,我隨時歡迎唷,凡斯的後代。」

絢爛的光芒一閃,哪裡還見鬼王第一高手的蹤影?只餘下滿地殘破。

「讓開。」蹲跪在地的褚冥漾說,顫巍巍的站起。

「褚?」

褚冥漾正試著用疲軟的手放出追蹤術法。

「你是白癡嗎?」顧不得內心有多少疑問,冰炎氣急敗壞的抓住對方的手,「剛剛不經大腦就攻擊安地爾,你以為自己打得過他嗎?他可是鬼王第一高手!現在你又想做什麼?想要追上去嗎?你想去送死嗎!」

褚冥漾恍若未聞。

「我叫你讓開!」褚冥漾低喝,毒性漸漸散去的他用力掙扎,卻被冰炎用手制住。

被制住的褚冥漾抬腳狠狠一踢,踹向冰炎的脛骨。

「唔!」冰炎悶哼一聲,還是沒有放開抓住褚冥漾的手。

「米納斯!」褚冥漾厲聲道,被忽略的攻勢讓他更加惱怒。

優雅的蛇身女子凝聚成形,帶著抱歉的眼神看向冰炎。

「攻擊他!」褚冥漾怒吼。

這傢伙,居然想攻擊他!一瞬間冰炎的火氣也上來了,趁幻武兵器遲疑的剎那,一個手刀往褚冥漾後頸狠狠打了下去,對方立即昏厥。

抱著失去意識的褚冥漾,冰炎滑坐至地。

緊繃的神智終於稍稍舒緩。

這是怎麼回事?

為什麼安地爾會稱呼褚是凡斯的後代?凡斯這個名字他再熟悉不過,自小父親沒有少在他耳邊叨唸過這個妖師好友的名字,那個讓自己背負詛咒,不得不從遙遠千年來到現代的黑暗種族。

凡斯的後代……這句話不就意味著褚是妖師!?他還以為妖師一族在這個時代早已死絕,沒想到還有餘口。

但是,剛剛褚的反應是怎麼回事?當了褚冥漾一陣子的代導學長,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對方這種幾近發狂的表情,還有如此衝動的舉止。

那樣的反應不是普通的憎惡,迸裂的雙眼像有什麼血海深仇。

『真是抱歉,冰與炎的殿下。』

冰炎猛然抬頭,才發現空氣中仍浮現著水藍身影。

「……妳知道,褚跟安地爾有什麼過節嗎?」他遲疑的開口。

『沒有主人的允許下,請恕我不能告訴您。』米納斯搖了搖頭,『但是,請您照顧好我的主人,不要讓他再次受到傷害。』

女子身影緩緩淡去,留下昏迷的褚冥漾以及莫名其妙的冰炎。

抱著褚冥漾,冰炎臉色複雜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回到守世界後,冰炎帶著褚冥漾去醫療班檢查。

他才不相信安地爾那個鬼族說的毒很快就解了的鬼話。

「親愛的殿下,你的學弟沒有大礙唷,毒性已經全部解了。這些紗布今晚就可以拆,休息個一晚就好了。」提爾笑嘻嘻的說,張開雙手就往冰炎撲去。

不出意料的得到飛踢一記。

被踹飛的輔長哀嚎著從地上爬起,抹了抹流下的鼻血後不禁抱怨:「我這樣幫你醫治小學弟,你回報我的方式居然是踢飛我?」

「少囉嗦。沒有大礙的話我要帶他回黑館了。」

「喔,好啦。」提爾說:「不過冰炎,你也不要這樣虐待小學弟嘛,如果你每次都把小學弟累到暈倒,學弟會撐不住的。」

「誰虐待他了?」冰炎冷冷的紅瞳一掃。

「不就是你嗎?」提爾說,指了指躺在病床上的褚冥漾。「他的身上有不少的疤痕,生理狀況也不算很好,大概是長期缺乏睡眠所造成的,這些不是因為被你帶去出任務的關係嗎?」

冰炎眉頭一皺,走近床沿。

床上的人兒衣衫被解,幾處被卷之獸弄出的傷口已經包紮起來,纏著白色的紗布。但是胸膛、肚腹以至於四肢,都有其他大小不一的疤痕,顏色或淺或深,看得出是不同時間所造成。還有些許才剛剛結痂,上頭塗上了一層薄薄的乳白藥膏,紅黑的顏色在白皙的皮膚上更顯驚心。

為什麼褚身上會有那麼多的傷口?平時這個學弟總是穿著長袖,所以自己也從沒注意過。他是去哪弄來這樣一身傷的?

而且,長期缺乏睡眠?

他突然想起被噩夢驚醒的褚,一臉了無睡意的表情。要不是自己逼著他睡,他一副就是要睜眼到天明的樣子。

「你這學弟還真能忍。」提爾又說:「我看這些疤痕大概是因為只是隨隨便便處理,才會留下那麼深的痕跡吧。就算你自己不喜歡來醫療班,也不能禁止學弟來啊。這樣學弟很可憐的。」

「吵死了。」冰炎不耐的說:「你應該有消疤的藥膏吧?拿來。」

「有是有,不過你要幹嘛?你家學弟又不是女孩子,幹嘛要消疤?留著這些疤痕比較帥氣啊,說不定還可以釣到幾個學妹呢!」

「……你是拿來不拿來?」冰炎額上青筋爆露,大有「你再廢話下去我就種了你」的態勢。

提爾完全忽略冰炎的怒氣,繼續興致勃勃的說道:「冰炎,該不會你對人家學弟有意思吧?要不然幹嘛幫學弟拿消疤藥膏?你很介意學弟身上有沒有疤痕?唔,我想很有可能唷!要不然你平常死都不踏進醫療班,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帶了學弟進來,嗯,不對勁、不對……啊!」

提爾再度被踢飛,整個人在牆壁上呈現大字型。

久久無法言語。

 

 

 

09

 

 

熾熱的火焰,綿延出一個封閉的圈。可怖的黑眸一掃四周,黑暗以及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撲鼻,他幾乎承受不住。

好熱、好熱。

他的腳顫抖得無法移動半分。

快走!」拔高的叫聲在耳邊響起,幾乎震破耳膜。

艷麗的烈焰與血絳的陣法交織,大紅再度霸道的占據所有視線。

「不要!」他聽到自己尖銳的慘叫。

「褚!」

褚冥漾猛然驚醒。映入眼簾的是冰炎焦急的神情。

「嘖。終於醒了?」冰炎放開抓住褚冥漾肩膀的手。

這裡是?褚冥漾用力閉了閉眼後環顧整個房間,空曠而貧瘠,好像有點眼熟……應該是學長的房間吧?昏厥前的記憶一點一滴回籠。他記得自己人在工地、嗅聞到鬼族腐臭的氣息、悶熱的空氣、安地爾憎惡的嘴臉……

才想追上去,然後就被阻擾了。

他瞪著冰炎。多管閑事的傢伙!

冰炎起身斟了杯茶後遞給他,坐在床沿。「喝了它。」可以穩定心神。剛剛褚冥漾那種失控的樣子他可不想再看到一次。

盯著對方飲著杯中物,他整理了下思緒,然後開口。

「你剛剛是怎麼回事?」冰炎問。

「做惡夢。」

「看的出來。」而且情況跟在飯店的時候很像,叫都叫不醒,他差點就一拳打下去了。不過他現在想問的不是這個。「我問的是在工地的時候。」

「喔,想不到黑袍不過爾爾,居然躲不過我的攻擊呢。」褚冥漾刻意回答不相關的語句。

「你是妖師?」

「……妖師?那是什麼?」將手中瓷杯擱到一旁,褚冥漾微偏頭假裝疑惑,但目光卻是一凜。

「別想不承認。我有聽到安地爾叫你凡斯的後代。」冰炎說:「凡斯不就是千年前的妖師首領嗎?」

被直指身分的褚冥漾眼睛微瞇,已帶殺意。

學長怎麼會知道凡斯是妖師的名字?妖師一族的名字早就隱沒在歷史洪流中,什麼也不剩。怎麼會有人知道?

靈光乍現,他突然想起冰炎的真名,還有安地爾對冰炎的稱呼。剛剛因為自己失了理智所以沒有多想,但是他記得安地爾是叫學長「亞那的孩子」……

亞那的孩子、颯彌亞‧伊沐洛‧巴瑟蘭……亞那、伊沐洛、巴瑟蘭……幾個重點詞彙在腦海裡流轉,喚起熟悉的記憶。

「……你該不會是冰牙三王子的子嗣吧?」褚冥漾像是要確認的問。

「嗯。」

「……」褚冥漾忍不住嘴角抽搐。

很好,先是安地爾,再來是亞那的孩子,今天什麼罕見的人都讓他給碰上了。凡斯的遺言曾經交代,若是遇到亞那的子嗣要竭盡所能的幫他解開詛咒。然而時間都過了那麼久,他怎麼想的到自己居然真的遇上了亞那的孩子?

所以他現在應該想辦法來幫學長解開詛咒嗎?

但事過千年,這詛咒應該早就淡化的差不多了吧?

更何況剛剛冰炎阻擾了他,他還真不想理會對方。

褚冥漾突然的沉默,讓冰炎以為對方是在擔心他會洩漏出妖師一族仍存活於世的秘密,他撇撇嘴說道:「放心吧,我不會把你的身分講出去。那對我沒有任何好處。」

他很明白,若是妖師現世,會引發多大風波。

「……嗯。」反正大不了滅口就是。就算是亞那的孩子,只要確切威脅到妖師一族的安危,他絕對會不顧一切的剷除。

「你身上為什麼那麼多傷口?」

「你偷看我身體?」

「……誰偷看了!」冰炎往褚冥漾後腦用力打下去,「剛剛你昏迷的時候我帶你去醫療班,包紮傷口的時候看到的。」接著從懷中掏出一罐藥膏。

「拿去,消疤藥膏。」

「……」褚冥漾嘴角抽搐。就算有傷疤也不要緊,因為他是男的他是男的!哪裡會需要去介意有沒有疤痕?他撇開了頭不理會對方。

見狀,冰炎乾脆直接將藥膏塞進他的口袋,一整個不容拒絕。

「你怎麼會認識安地爾?」做完粗暴的動作後,冰炎又再度開口。

「……被他搭訕過。」其實褚冥漾心裡只想著你管那麼多。

「你跟他有過節?」

「不關你的事。」

「褚。」冰炎的聲音倏地下降八度,臉色陰沉。

褚冥漾再度端起茶杯,藉由喝茶的動作閃避冰炎炯炯的目光。基本上他並不怕他,但是當對方露出這樣陰沉的表情時,他卻有種怪怪的感覺。

好像自己做錯什麼一樣。他微微抿唇。

冰炎瞇起了眼,搶過褚冥漾的茶杯後將一樣物事硬塞進褚冥漾手中。

「……拿去。」他惡聲惡氣的說。

「欸你幹嘛……蛋糕!」才正要開口罵人,就發現手上多了一個蛋糕,而且還是黑袍限定蛋糕!

褚冥漾眼睛一亮,瞬間就忘了身邊凝重的氣氛,拿起叉子便開始大快朵頤起來。

盯著對方吃了幾口,甚至還一臉滿足的舔了舔叉子,冰炎才緩緩開口道:「吃了蛋糕,你就可以說說你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吧。」

還好他有先準備好誘拐用的食物。

「……」

聽到冰炎的話之後,褚冥漾撇撇嘴,黑眸在對方與蛋糕之間轉了轉,然後開口:「那我不吃了,還你,謝謝。」他說,看了已經缺角的蛋糕一眼,心痛的將它遞還給黑袍學長。

冰炎驚愕。當了對方一陣子的代導學長,他知道褚冥漾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甜食狂熱者,更甚至他還會巧立名目讓自己去幫他買限定蛋糕,這次出任務時,更是跟他坑了十個黑袍蛋糕才願意與他搭擋。這樣的他居然寧願不吃,也不願意說嗎?

看著雖然不甘心,卻是一臉堅決的褚冥漾,冰炎心情複雜的很。

冷靜的褚冥漾、甜食狂熱的褚冥漾、滿臉戒慎的褚冥漾。

究竟是為什麼讓他像豎毛的刺蝟般充滿防衛?

「……算了。」冰炎說。

「咦?」

「反正你不想說,我再問下去也沒有意思。」雖然還有滿腹疑問,但褚冥漾的態度讓他知道,至少今天是絕計得不到什麼答案了。

冰炎起身,黑袍翻滾出一個美麗的圓弧,他就要離去。

情況急轉直下,褚冥漾原以為冰炎會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許久,沒想到對方居然那麼乾脆的離去。

反應不過的他只來得及抓住對方一角衣袍,差點沒打翻蛋糕。

「等、等等!」褚冥漾慌亂出聲,「我……」

雖然揪住了學長的衣服,但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,又能說什麼,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留住對方。

頓時悲慘的記憶再度湧上,深刻的烙印泛紅泛紫的在他腦海發燙。

大火蔓延與血絳陣法交織成團,痛苦的燃燒著。

他不想說。

這種事情,別人沒必要知道。

他的罪愆。

冰炎嘆了口氣,轉身將對方手上的盤子擱置床頭後,輕輕揉了揉對方髮絲。

「哭什麼?別哭。」

口氣或許不是很好,但這已經是他的極限。

他好像在褚冥漾眼中看到一層薄霧。

「……我才沒有。」褚冥漾悶悶的說。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了解,淚水有多麼的無濟於事。

他早就失去哭泣的權力了。

但是在剛剛冰炎背對他的那一剎那,他卻突然感到驚慌失措,一種想哭的感覺。

像是要被丟棄一樣。

他還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一個人了,原來根本沒有那一回事。

「是這樣嗎?」冰炎又嘆了口氣,有種投降的感覺。

「你以為鬼族那麼好對付嗎?至少下次行動前多想一下吧。再敢攻擊我你就死定了。」他惡狠狠的說。

輕輕撫摸褚冥漾白皙的頸項,他想起兩人最先相遇時,褚冥漾毫無所懼的模樣;在學院初識之初,褚冥漾傻愣的表情;從他手中拐騙蛋糕時,閃閃發亮的眼神;兩人聯手解決任務時,自信矯健的身手,以及做噩夢時難掩的哀傷,面臨鬼族時發狂的神態、再對照現在這一副像是被丟棄的小狗樣……

難怪褚冥玥會特別吩咐要好好照顧她弟。雖然褚冥漾擁有強悍的實力,但卻不代表心靈也是堅韌的嗎?

他根本就是保母了吧。如果讓扇跟夏碎那兩個傢伙看到,鐵定會被大聲嘲笑。

但是他卻不覺得煩躁。

這種感覺、很陌生。

 

 


10

 

 

下課鐘響,眾人一哄而散。

米可蕥拽過褚冥漾的手,迅速的就向外走。

「欸、喵喵等等!」褚冥漾一個踉蹌,差點沒跌倒,「是要去哪裡啊?」

「去白園吃下午茶啊!喵喵今天有特別為漾漾跟萊恩做很多的蛋糕跟飯糰唷!」米可蕥歡樂的說,疑惑的看向滿臉問號的褚冥漾,「之前不是說好了嗎?漾漾忘記啦?」

什麼時候說好的他怎麼都不知道?褚冥漾有點哭笑不得,這才發現喵喵的手上提了一大個提籃,他順手接過,沉甸甸的重量讓他知道裏頭裝滿了食物。

要知道,如果是關於蛋糕的事情,他不可能忘記的。

「啊,喵喵忘記漾漾最近一直被學長帶去出任務,沒有連絡到你。」米可蕥吐了吐舌頭,不好意思的笑笑,「千冬歲跟萊恩也接了任務,漾漾應該有發現他們今天沒來上課吧?」

自從上次卷之獸的事件之後,冰炎又抓著褚冥漾出了好幾次的雙人任務,導致褚冥漾好一陣子沒有出現在學院裡頭。

褚冥漾點點頭。他才想問喵喵千冬歲他們怎麼不見蹤影的。

幾個禮拜沒跟這群朋友有什麼接觸,居然讓他感到些許懷念。

「千冬歲他們的任務今天結束,現在應該在回報任務。我們先去白園等他們吧!」

兩人到了白園,找了處乾淨的草地後坐下。

「對了漾漾,喵喵最近聽說,你之前跟學長去出任務發生了點事情?」米可蕥神秘兮兮的問。

「啊?」褚冥漾愣了愣。之前?什麼時候?他回想最近出過的任務,石蟲、淨化靈體、剷除妖異……除了那次卷之獸的任務遇上了安地爾,以及自己被發現妖師身分之外,他還真沒印象有特別發生了什麼事情。

……該不會學長已經把他是妖師這件事情散佈出去了吧?褚冥漾不禁把事情想到最糟糕的地方。早知道就不該顧忌對方是亞那的孩子,應該直接斬草除根的!他想,卻還是假裝疑惑道:「發生什麼事情?」

「哎,漾漾不要裝傻嘛!就是那件事情啊!」米可蕥大笑,「漾漾不承認的話就沒有蛋糕可以吃唷!」

什麼鬼東西?

褚冥漾莫名地看著眼前笑得燦爛的鳳凰族女孩,對方的語氣帶著笑意,不像是要講妖師一族的事情……這樣的話她想問的究竟是什麼?

「呃,喵喵,我真的不知道妳在說什麼耶?」他試探的問。

「漾漾是真的不知道還假裝不知道啊?」鳳凰族少女噘了噘嘴,接著說道:「就是聽說漾漾跟學長同床共枕囉!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。

「……」褚冥漾傻眼。「……妳聽誰說的?」他嘴角抽搐。還以為是什麼大事,結果居然只是他跟學長一起睡覺這件事情?

不過喵喵是怎麼知道的?

「這個是秘密唷。」米可蕥燦笑道:「喵喵好羨慕呢!我也很喜歡學長,可是學長平常都不太跟人親近,我看過最接近學長的人就是夏碎學長了,現在又多了漾漾唷!」

「我可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開心的……而且,我會跟學長睡在一起也是被強迫的好嗎?」褚冥漾撇撇嘴。

「唔,漾漾不喜歡學長嗎?」米可蕥微偏頭。

「呃,也不是這樣說吧?」

「那就是喜歡囉!」

褚冥漾感到頭痛。……這個結論也太極端了吧?是誰說沒有不喜歡,就一定等於喜歡的啊?這樣的邏輯是不是有問題?

他想起那天冰炎摟著他入睡的情景。還有原本背對他的身影,後來轉而安慰他的事情。

可惡,本來不認為奇怪的事情,被喵喵這麼一說讓他都覺得詭異起來了。

看著褚冥漾變幻萬千的表情,米可蕥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,安慰地說:「漾漾放心吧,學校裡頭很多人喜歡學長的,多你一個不用感到害羞啦!」

不,他不是害羞,他只是不能理解喵喵這樣三級跳的想法是從何而來。

兩人又閑聊了一陣後,米可蕥看了看腕上的錶,「唔……千冬歲他們好慢唷!該不會被夏卡斯纏住了吧?」

「他們再不回來的話,我們就先來吃東西好了!」

就在兩人按捺不住時,一陣鈴聲響起,米可蕥接起電話。

「喂?千冬歲?你們好慢唷!……嗯,我知道了,我等等過去,掰。」

米可蕥的聲音從一開始的歡樂變成嚴肅。掛斷電話後,她看向褚冥漾,露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容,「漾漾,蛋糕可能下次才能吃了。」

「嗯?」發生什麼事情了?褚冥漾覺得有點不妙。

米可蕥深吸口氣。

「千冬歲他們出事了。萊恩受了重傷,目前人在醫療班接受緊急治療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兩人趕到醫療班後,就看到一陣兵荒馬亂。

數個藍袍急急走過,米可蕥隨手攔住一人了解狀況後,跟著投入忙碌的狀態,獨留褚冥漾一人。

陌生的空間、不認識的人來回穿梭,褚冥漾感到非常不自在。

雖然有他再熟悉不過的味道。

是血的鐵鏽味。

地上血跡斑斑,蜿蜒出詭異的痕跡,乾涸凝結的鮮紅像是指標,他頓了頓,左右張望發現沒有人注意他之後,便尾隨艷色朝醫療班內部走去。

眼波流轉,他瞥見不遠處的門內有一道熟悉的身影,斜靠在椅背。

是千冬歲。

「千冬歲!」

「啊、漾漾。」原本垂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千冬歲,聽到褚冥漾的呼喚後抬起頭來,看向朝自己走來的友人。

「你還好嗎?我聽喵喵說你跟萊恩出任務的時候出事情了?」

褚冥漾審視千冬歲全身。

對方還穿著紅袍,完整的衣袖裂了大片,原本應該露出的白皙臂膀此時讓紗布緊緊纏繞著,隱約還可見到一點血絲。

千冬歲身上的傷口看起來並不是很嚴重……所以地上的血大部分都是萊恩的嗎?

「嗯。我沒有大礙,但是萊恩他受了重傷,不知道他現在情況怎樣了……」千冬歲的語氣有點不穩。

褚冥漾查覺到千冬歲的情緒似乎不太穩定。他拍了拍對方的肩,說:「放心吧,你不是跟我說過醫療班的醫術很高超的?萊恩會沒事的。」

「嗯……」

「是說你們這次的任務很困難嗎?怎麼會弄到受重傷?」

「不是因為任務受傷的。」千冬歲搖頭,「是有鬼族……」

千冬歲才正要解釋,廂房內就閃過一道耀眼的光芒,華麗的陣型浮現在地板,夏碎跟冰炎出現在眼前。

「哥!」

「歲,你還好嗎?」夏碎急急的問。

「我沒事。倒是哥你有沒有受傷?」兩人旁若無人的交談起來。

呃?這是?褚冥漾退了幾步,看著眼前的兄弟倆,完全搞不清楚狀況。上次不是才看到這兩人吵架的嗎?怎麼現在是已經和好了?

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存在很是多餘。

自己還是先迴避一下好了。不過這樣直接離開會不會很沒禮貌?欲離開的步伐不上不下的卡住,他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「褚,過來。」

「咦?」

褚冥漾的手肘突然被人拉過就朝外走,留下一個安靜的空間。

將人帶到一處僻靜,冰炎隨手佈下隔音結界後才開口:「褚……除了你之外,妖師究竟還有多少倖存者?」

「啊?」褚冥漾一臉茫然。「學長你為什麼會這樣問?」

褚冥漾疑惑的表情讓冰炎眉頭一皺。

原來千冬歲和萊恩在任務完成後遇上了鬼族。一開始以為只是低下的鬼族,打算殲滅對方的兩人卻在交手後才發現自己誤判情勢──這些鬼族裡頭可是有鬼王第一高手,安地爾。

撤退已經來不及,兩人只得請求支援,死命苦撐。

「我跟夏碎還有其他人趕到的時候,萊恩已經受了重傷。本來還以為得大打一場,但鬼族並不戀戰,看到我們後虛應兩招就逃跑了。」

「萊恩身上傷口累累,還有詛咒的痕跡。」冰炎說:「那個詛咒帶的氣息我覺得很熟悉,很像是你們妖師的手法。」

「不可能。」褚冥漾馬上否認。妖師跟鬼族早就已經沒有牽扯,更何況經過了幾年前那件事情……「我可以用褚冥漾之名起誓,妖師絕對跟鬼族沒有任何瓜葛!」

冰炎深深的看了褚冥漾一眼,「嗯。我也希望是我弄錯了。」

米可蕥朝兩人跑來,冰炎撤掉隔音結界。

「學長、漾漾!」米可蕥氣喘吁吁。「原來你們在這裡啊,喵喵找你們好久說!」

「萊恩現在已經脫離險境了,現在可以去探望他了。」

幾個人一同前往病房。

「基本上萊恩的傷口都處理的差不多了,可是他身上的詛咒有點棘手……輔長說那不像是單純鬼族的詛咒,他暫時還解不開……不過再給輔長幾天時間應該就可以了。」

一路上,米可蕥敘述著萊恩目前的情況。

「啊、到了。萊恩住這間病房。」佇立在病房門前,米可蕥伸手敲了敲門後推門而入。

白色的病房內,難得見到的朋友束起髮絲,意識昏迷的躺在床上。

萊恩的臉頰上有著一道結痂的傷疤,裸露在被褥外的手臂纏繞著絳色的圖騰。像是藤蔓依附著枝幹生長,一點一滴的攀爬,貪婪向上。

淡淡熟悉的氣息讓褚冥漾瞪大了眼。

這怎麼可能?

那是──

妖師的力量──……。

 

 


11

 

 

褚冥漾的理智像斷了線,沸騰燃燒起來。

怎麼會?

學長不是說萊恩他們是遭受鬼族的攻擊嗎?為什麼萊恩身上會帶有妖師下咒特有的氣息?所有妖師都在然的統御之下,怎麼會跟鬼族扯上關連?

妖師怎麼可能幫助鬼族!

……然!

褚冥漾眼神驚愕,一旁的冰炎見到他的不對勁,輕輕碰了下他的手臂。

「褚?」

褚冥漾恍若未聞。

一個旋身他離開病房,冰炎與米可蕥還來不及阻止,褚冥漾便已消失蹤影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妖師本家。

白陵然與褚冥玥面色凝重,細聲討論。

「啊、漾漾?你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回來?」白陵然先發現褚冥漾的身影,起身欲招呼自家表弟,卻在看到對方陰騖的臉色之後也跟著眉頭微擰。

「是你們讓其他族人去幫助鬼族的嗎?」沒有回答白陵然的問題,褚冥漾劈頭就問,語氣不似平常。

「漾漾,你在說什麼?」這下子,白陵然是整個揪起眉頭了。

「告訴我!」褚冥漾狂怒道:「為什麼被鬼族攻擊的人身上會帶有妖師的詛咒?是你決定要跟鬼族合作的嗎?為什麼……為什麼要幫助鬼族!」

支撐他活下去,一直以來的信念像是被打破。

他忘不了曾經排山倒海的恐懼,黑暗侵襲而來。

夜晚糾纏的噩夢此刻歷歷在目地出現在眼前,嘲笑他的愚蠢。他以為妖師與鬼族有不共戴天之仇,他以為自己存在的最後價值除了復仇之外,就是維護妖師隱匿平淡的生活,但為什麼、為什麼妖師又向鬼族靠了攏!

這樣跟千年前有什麼不同?

這樣──他為什麼要活著?

「你知道了?」白陵然臉色一變,「漾漾你冷靜點!我們並沒有下令幫助鬼族。」

「呵。」褚冥漾冷笑,「難道你要跟我說我剛看到的詛咒是假的?所有妖師都在你的統籌之下,如果不是你的命令,怎麼會有族人膽敢幫助鬼族?」

「假使你們決定投靠鬼族,那我這條命就不該留……唔!」

啪的一聲,一旁默不作聲的褚冥玥突然站了起來,狠狠的甩了褚冥漾一巴掌。

滿腔憤怒的褚冥漾突地呆滯。

「說夠了嗎?」褚冥玥語調清冷,「你這條命可不是你一個人的。」

「還有……搞清楚狀況,是誰告訴你妖師要投靠鬼族的?」

摸著紅腫的臉頰,褚冥漾默不作聲,終於冷靜下來。

「……小玥,妳跟漾漾都太激動了。」白陵然嘆息,到一旁取過冰敷袋後遞給褚冥漾。

「哼。」褚冥玥冷嗤一聲。

「漾漾,你放心吧,妖師一族絕不會投靠鬼族的,我以妖師白陵然之名起誓。」白陵然說,留下保證。

「……那為什麼會有妖師的詛咒出現?」冰涼的觸感自臉頰傳來,褚冥漾輕嘶一聲,冷卻了熱辣的疼痛,也冷卻了察覺詛咒後沸騰的理智。

「這就是我剛跟小玥在討論的事情。」白陵然說,和褚冥玥互望了一眼。

「我們並沒有幫助鬼族。而在小玥確定有袍級遭逢詛咒後,就先做過初步的調查了。那個手法,跟一般我們下咒的方式不太一樣,卻又帶著屬於妖師的氣息,讓我們覺得很納悶。傳回消息後,我也在第一時間內調查過所有族人了。但是沒有人有任何嫌疑。」

「怎麼會?」褚冥漾再度愣住。

「這就是弔詭的地方。而且最近鬼族動作頻頻,又牽扯到妖師……或許,又即將掀起戰禍了。」

幾人沉默一片。

若是戰火再起,他們絕對很難再維持平淡的生活。妖師一直是鬼族欲拉攏的一族,雖然他們並不想與鬼族為伍,但公會一方豈容的下黑暗妖師?公會對妖師一向是趕盡殺絕,更遑論現在妖師和鬼族不知原因的扯上了邊。只怕妖師若是一洩漏身分,就有無盡的刺殺來襲了吧。

明明不情願,卻只能被迫走入黑暗之中。

「總之,我會再深入調查的。漾漾你就不要管這件事情了。」

白陵然笑了笑,「好了,別說這些了。難得你們兩個都在,我讓辛西亞今天準備豐盛一點,你們就留下來吃晚餐吧。」

「不了,然,公會還有事情,我得先走了。」褚冥玥婉拒,叫出傳送陣後離去。

「……小玥。」白陵然嘆了口氣,看見褚冥漾欲言又止。

「怎麼了嗎?漾漾你也不方便留下來吃晚餐嗎?」

「唔、嗯,然,剛剛對不起……。」他怪彆扭地說。

「別在意了,漾漾。這不是你的問題。我不怪你。」白陵然說。褚冥漾的激動讓他知道當年的傷口依舊深深烙印,徘徊不去。這究竟是好是壞?

「……嗯。」

「還有什麼事情嗎?」白陵然發現褚冥漾似乎還有話想說。

褚冥漾先是搖了搖頭,白陵然也沒催促,沉默等候。安靜了好一會兒後,褚冥漾這才再度開口。

「……那個被鬼族攻擊的人,身上有妖師的詛咒。」

「嗯,我知道。」白陵然應了聲,不懂褚冥漾為什麼又重述一次這個事實。

「……然,妖師的詛咒,只有妖師能解,對吧?」

此話一出,白陵然大概知道褚冥漾想說什麼了。

他沒有正面回答,逕自說起了別的事情:「漾漾,我想你也知道,妖師一族被迫害很久很久了,是一直到這兩百年來,才好不容易隱藏住我族的行蹤。這之中犧牲了多少族人,我相信你應該比誰都更加清楚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褚冥漾低聲應道。他何嘗不明白妖師能有現下寧靜的生活,是犧牲掉多少族人性命所換來的?他怎麼可能忘記?那成堆的屍骨,甚至有一具是由他親手葬送。不是不懂然的意思,但是即使知道,他卻還是……

「那個人,是我同學。」褚冥漾說。

白陵然望著他,未發一語。

「受傷的那個人,我是說,那個白袍,他平常在學校的時候雖然沒什麼存在感,不過很奇妙,每次只要有飯糰,就一定可以看得到他的蹤影。常常讓人找不到他,卻也幫過我好幾次忙。像之前剛開學的時候、我找不到教室,也是剛好遇到他他把我帶去的,雖然因為他又順手在學校解決一個小任務的關係害我們遲到了。還有……」

「……漾漾。」

褚冥漾說得語無倫次,終於被白陵然給打斷。瞧見自家表哥一臉無奈,他才意識到這樣的行為跟平常的他大相逕庭,他惱怒的抿了抿唇,垂下眸來。

是怎麼了、他會被一個明明認識不久的人,如此輕易的牽動情緒?

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,自己的情緒,他自己會控制,盡力不去影響到他人。但剛剛在冥玥一巴掌冷靜下來之後,卻有個更恐怖的想法在他腦海悄悄成型,讓他反常。

他想為萊恩解咒。

然而他明明知道解咒的舉動可能會為族人帶來麻煩的。不過是個相識未深的人,為什麼會讓他有這樣瘋狂的念頭。

他找不到理由。

與對方相處的景象,生動的出現在他眼前。雖然一開始自己根本就沒有意思要融入人群,但對方真誠的對待他並不是感受不到,更不是毫無所動。

他該保衛的族人、他所以為的朋友。

該怎麼做?他該怎麼做才是對的?

對方的掙扎白陵然完全看在眼裡。

這個表弟是他從小看到大的,從初始的歡笑到沉默,從天真到沉重,他知道褚冥漾背負了多少的壓力,最後放棄自己來為妖師賣命,只要是一切對妖師有所危害的,褚冥漾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剷除。

他早就已經沒有了自我,所有一切只為妖師而活。

但,這樣的褚冥漾卻遲疑了啊。

面對逐漸找回自己的表弟,白陵然感到欣慰,卻也不免憂心。

最後,他只是說:「……隨便你吧。」白陵然說,「只是切記:千萬別讓人發現了身分。」

「……!」褚冥漾驚訝抬頭,只見對方露出一抹了然於心的微笑。

 

 


12

 

 

褚冥漾觀察了好幾天,摸清醫療班的內部平面配置、人員佈置以及巡房時間後,這才採取行動。

他先用幻術變換過自己的面容,入侵前依舊仔細偵查過周遭環境,隻身潛入醫療班。

輕輕推門而入,皎潔的月光就著未緊閉的窗扉,細細灑落在整間病房,床上的人兒臉色蒼白,更襯得蒼白無血色。

褚冥漾佈置好數個防止干擾的結界後,伸手撥開覆在友人額前的髮絲,露出深刻的五官。

平穩的呼吸安詳,像只是熟睡著。

卻是一步步邁向死亡。

他看向友人熟悉的面容。

明明該以妖師一族為重,他卻瘋狂的想要拯救萊恩的命。

僅僅是因為同窗情誼?亦或是再也不想看到跟自己相關的人慘死在面前,而自己卻無能為力?褚冥漾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理由才會讓他甘冒風險,說不清道不明。

他厭惡這般脫離掌控的感覺。

呆愣的瞅著友人好一會兒,褚冥漾才逐漸回神,視線轉而向下,到達藤蔓攀爬的臂膀。

絳色的圖騰覆蓋的面積愈來愈大,像是宣告著對方時日無多。

他深吸一口氣,終究不願細想太多。

佈好幾個結界,確認詛咒蔓延的情況後,伸出手臂,他在手上劃上一刀。

一時間泊泊血液傾流而出,他的手指沾了沾鮮紅,開始描繪複雜的圖騰。

伴隨繪製完成,他開始低聲念咒。

法陣朦朧,話語一字一句出口,賦予圖騰強大的力量。絳色的光由陣法中心暈開,像薄紗般覆蓋住萊恩的身體。

絕對的言靈。

「你是誰!」

正當褚冥漾全副心力用在解咒的上頭時,一道凌厲的聲音突然出現。

層層佈置的結界被破,門外佇立的是雪野千冬歲,破界弓的箭頭直指褚冥漾。

該死!褚冥漾暗叫不妙。解咒正到最後關頭,怎麼現在才殺出個程咬金?

「你想對萊恩做什麼!」千冬歲怒喝。

箭矢就要離弦,只剩一步便可以完全解咒,他怎能在這最後一刻前功盡棄?但他又怎能出手攻擊千冬歲?

「千冬歲,是我!我是褚冥漾!」情急之下他不得已向對方表明身分。

「漾漾?」

隨著對方一愣,術法也在那一剎那完成。

絳色的光芒消散,萊恩臂膀上的圖騰褪去,只餘下一絲淡淡痕跡。而解咒完的褚冥漾也因為精神力的大量消耗而全身虛軟,癱靠在旁。

他撤去臉上的幻術,難掩疲憊的眼看向驚訝的千冬歲。

「漾漾,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?你剛剛在對萊恩做什麼?」收起幻武兵器,千冬歲走近褚冥漾。如果不是褚冥漾緊急表明身分,他豈不是要誤傷朋友?

「……我只是路過想說來看一下萊恩。」褚冥漾說。只是這理由爛的連他自己都不相信。

真是糟糕,事情麻煩了。

他總不能把千冬歲滅口吧?

千冬歲皺起眉來。才要再開口,就發現褚冥漾的手上有一道深刻的傷口,雖然血已大抵止住,卻依舊觸目驚心。

「你怎麼會受這麼嚴重的傷?」他疑惑的問,眼神不經意掃過在床上的萊恩,他愣住。

對方蒼白的神色不再,取而代之的是淺淺的緋紅。而原先纏繞在手臂上的圖騰也全都消失無蹤。

他的視線在萊恩與褚冥漾之間游移。

「漾漾,是你幫萊恩解咒的嗎?」

「……」褚冥漾並未答腔,但不語對千冬歲來說就像是默認一樣。他可是情報班、看到這樣的境況,就算褚冥漾不承認,顯而易見的事實也足夠他推敲出實情。

但是……「這詛咒明明連鳳凰族首領都解不開,你怎麼會解?既然你會解這個詛咒,為什麼不早點幫萊恩解開,要拖到現在才來?」

連番的疑問讓褚冥漾幾乎招架不住。

總不能讓他跟千冬歲說「嘿,因為我是妖師,萊恩身上的詛咒是妖師的言靈,所以我才可以解咒」這樣吧?

妖師、妖師,黑暗的存在、被唾棄的存在。

不能被發現的存在。

所以最後他只是懇求的說:「……別問,好嗎?」

他不能說實話,卻也不想欺騙對方。

千冬歲沉默。

他第一次看見漾漾露出這種哀求的表情。平常這個友人老愛逞強的自己完成許多事情,哪時候見過他退讓的模樣?

這讓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繼續追問下去。身為紅袍,本能就是探查。但當對象變成朋友時,他又該怎麼做?

「……我怎麼知道,你是不是有對萊恩動什麼手腳?」雖然沒有多追問,但千冬歲終究還是忍不住地說。不是他要懷疑,但漾漾什麼都不解釋,實在叫人起疑。

夜半時分出現在醫療班、還刻意遮掩面容已夠讓人懷疑,更何況是那一身的傷、那蒼白的臉色?尤其還解了連醫療班首領都束手無策的詛咒!

褚冥漾的心突然刺痛起來。

「……放心吧。我只是幫萊恩解咒而已。我可以用褚冥漾之名起誓。」

千冬歲直直盯著他,像是在確定褚冥漾是否說謊。

許久後,他才再度開口。

「至少,可以告訴我不能說的原因嗎?」他說。

褚冥漾搖搖頭,目光飽含歉意。

千冬歲眼神複雜的看向他。「漾漾,你究竟是什麼人?」

友人身上,似乎有著沉重的秘密。

「我還能是誰呢?」褚冥漾笑了,「不就是褚冥漾嗎?」

一個,不應該活下來的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褚冥漾翹課翹了好幾天。

「褚。」

他難掩倦意的看向眼前黑袍。

「學長,這裡是我房間。」他提醒道:「你這樣叫做擅闖民宅。」

「黑袍不管在哪都有特權。」

「……」褚冥漾睨了冰炎一眼,「那,我可以請問你有什麼事情嗎?」

「米可蕥他們說你這幾天常常沒去上課,而且精神看起來很差。」

「喔……」褚冥漾打了個大呵欠,「我有去上課啊……只是有些課真的太無聊,這兩天我又比較累,就不想去了。」

「你又做噩夢嗎?」冰炎細細觀察對方神態。

不,他根本累到連夢都做不出來。幫萊恩解咒比他想像的還費工夫,除了躲避醫療班的人員之外,解咒本身就是很耗費精神力的事情,更何況他還失了一堆血、還要下隱匿的法術跟結界、還很倒楣的被千冬歲發現……

幸好千冬歲沒有多追問些什麼。

只是,他們之間應該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了吧。

……也罷,朋友這種東西,本來就不是他該擁有的。人果然是貪心的,一旦得到過,就會捨不得放手。現在,他只不過是再度認清現實罷了。

反正,他根本就不需要朋友。

不該有,也不配有。

冰炎抓住褚冥漾的左手,腕間有一道深刻的傷口。

「你怎麼受傷了?」

「啊?」褚冥漾愣了下,隨著對方視線看向自己手腕,「你說這個?昨天我切水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的。」他隨口說,縮回自己的手。

那傷口其實是為了畫解咒法陣所割出的,因為作為獻祭之用,所以任何藥物咒術對它都沒有效果,只能讓它自己慢慢癒合。

「你這白癡。」冰炎冷哼一聲。

……喂喂,踏在別人地盤上,還罵別人白癡是很過份的一件事唷。

「我給你的藥膏呢?你有乖乖擦吧?」冰炎問。

「有啦。」

「有就好。這個拿去。」冰炎遞過一個杯子,「精靈飲料。對精神恢復方面很有效。把它喝完。」

他盯著褚冥漾讓他把杯中物全部喝完之後,才又再度開口,「米可蕥要我告訴你,明天記得跟他們一起吃晚餐。她有事情要跟你說。」

褚冥漾幾不可見的顫抖了下。……他可以拒絕嗎?

千冬歲一定把事情全跟喵喵說了吧。他們是想要再次詢問那天晚上的事情嗎?如果沒有準備好一套完美的說辭,想必他們不會善罷干休。

「她說如果你不去的話,她就要派……來追殺你。」

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褚冥漾嘴角抽動。

……也好,編個說詞搪塞後,從此大家兩不相干,才是最好的結果。

 

 


       13

 

 

翹掉了符咒學,褚冥漾隻身一人出校。

只是想出去散散心,也不是要特別買什麼物品。左商店街的店鋪已經逛到沒什麼好逛的,他轉而走向右商店街。

說他沒用也好、說他逃避也罷,他就是不想那麼早面對。

他第一次踏進右商店街。不同於左商店街的喧鬧吵雜,這裡顯得陰沉許多。不少猥首猥腦的人在角落竊竊私語著,空氣的流動滯悶難消,甚至於黑暗,隱約有空間扭曲的現象。

褚冥漾冷冷的眼光掃過對他指指點點的人。

嘖,難道他看起來很格格不入嗎?這樣被人指指點點的感覺不太好受,他思考是不是要用幻術改變自己的容貌。

至少路人甲比較不會被注意。

思忖的當頭,肩上突然傳來一拍,褚冥漾反射性的出手攻擊。

「是誰!」他低喝。

「哎呀呀,小朋友不要那麼兇狠嘛。」來者笑瞇了眼,「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?」

「安地爾!」褚冥漾也瞇起了眼,有鑑於上次貿然行動的後果,這次他沒有再衝動攻擊,只是叫出米納斯後全身警戒起來。

不同於對方的閑適,他的眼底是高張的怒火。

「哎,把武器收起來嘛。我現在放假,只是剛好在這裡遇到你,沒必要大動干戈吧?」

「你說的話豈能聽信?」

「你這樣講就太傷我的心了。」安地爾佯裝傷心的說,「好歹我也幫過你吧?」

褚冥漾冷哼一聲,想起萊恩身上的詛咒。「萊恩身上的詛咒是不是你們鬼族做的好事?」

「萊恩?誰啊?」安地爾微偏頭,居然還真的認真思考了起來。「哦,你是說那個使用很多種幻武兵器的白袍?」

見褚冥漾點了點頭後,安地爾輕笑出聲,「呵,你說呢?」

那種痞痞的笑容真是怎麼看怎麼刺眼。隨手佈下隔音的結界,褚冥漾再度開口,「我不知道你們最近究竟在計畫些什麼,也不知道你們是從哪裡拉攏到我的族人……但是我告訴你,我會查出來。我絕不會讓妖師再度成為鬼族手中的兵器!」

安地爾的笑容突然變得詭異,「哦?你已經確定是背叛者啦?」

「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?」

「只是說說罷了。」安地爾說,彈了彈指。

「好吧,既然你不願意跟我去喝咖啡,我只好自己去了。」他惋惜的說。

「就祝福你早點找到那名背叛者囉。」他說,「我還是給你一個建議。快點投靠鬼族吧,妖師原本就是黑暗的存在,還妄想走在光明之下嗎?」

「褚冥漾,別傻了。」

猖狂的笑,安地爾消失蹤跡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遇到安地爾後什麼散心的閒情逸致全沒了,褚冥漾滿懷心事的回到學校後,就被千冬歲一行人逮住。

「漾漾!」眼尖的米可蕥一發現褚冥漾的身影,馬上蹦蹦跳跳的跑到褚冥漾身邊。

「不是請學長跟你說今天要一起吃晚餐了嗎?漾漾怎麼還那麼慢才來找我們?喵喵差點派出……去追殺你了說!」米可蕥嘟著嘴說。

……他總不好說是因為自己根本不想面對,所以一直拖到最後一刻才過來吧?褚冥漾想,但這段話終究只有放在心裡沒有說出口。

「抱歉,是我忘了,哈哈。」褚冥漾露出微笑,「對了,有什麼事情嗎?學長說妳有事要跟我說?」雖然早就知道對方想要說些什麼,但褚冥漾還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開口詢問。

已經編好的一套說詞,就只等待來臨的質問。

從此,再無瓜葛。

「其實是我們要去烤肉啦!」

「……烤肉?」

「對啊!為了慶祝萊恩的康復,我們決定今天去水妖精聖地烤肉唷!」

友人的話語讓褚冥漾徹底傻眼,這才注意到一旁的萊恩。

萊恩正綁著頭髮,好讓自己存在感更鮮明一些。曾經攀爬著絳色圖騰的雙手略顯遲鈍,但所有痕跡已經褪去,只剩下一點若有似無隱約浮現。

很好,看樣子自己解咒很完全,應該是沒什麼大礙才是。大概只要再休息個幾天就可以完全恢復雙手的靈活性了吧。

只是……烤肉?他剛聽錯了吧,喵喵不是應該是要質問他的嗎?怎麼會變成烤肉?還有、雖然不知道水妖精聖地是什麼地方,但既然稱呼作是聖地,應該不是可以讓人烤肉的地方吧?

「水妖精聖地是伊多提供的場所。」千冬歲說:「漾漾可能不認識伊多,他是亞里斯學院的,之前我跟萊恩有跟他一起出過任務,跟我們關係還算不錯。」

「伊多還有兩個弟弟,雅多跟雷多。」米可蕥插嘴:「我覺得漾漾一定也可以跟他們成為好朋友的!」

……他可不認為自己是那麼有親和力的人。

褚冥漾不著痕跡的看了千冬歲一眼。

喵喵的態度一往如昔,看起來千冬歲並沒有跟喵喵或萊恩多說些什麼。而千冬歲的反應也沒有異常……但是,為什麼?那天千冬歲質疑自己的問題猶在耳際,他記得一瞬間流過心頭的酸楚、記得告訴自己不要在乎。畢竟是自己隱瞞在先,哪裡有資格再說些什麼?

只是,不是不相信他嗎?為什麼又做這種像是把他當朋友的事情?

褚冥漾連自己都要搞不懂了。明知道自己不值得被相信,卻又在被善意對待之後不停的胡思亂想。

這樣的他,究竟要的是什麼?

褚冥漾內心複雜的想,末了嘆了口氣,決定先放下內心疑問。

先把眼前事情解決之後再說吧。

聳聳肩,他開口道:「那我需要準備什麼嗎?」臨時被通知要烤肉,他可是兩手空空啊。

「不用,伊多說他們會準備,我們只要人到就好。」

「那麼我們現在就出發吧!」

地上瞬間浮現一個巨大的傳送陣。

喂,同學這樣說走就走也太臨時了吧──!被拽進傳送陣裡的褚冥漾掙扎未果,只能任由幾人去了。

陣法閃爍耀眼的光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墨色的眼轉呀轉的,褚冥漾看向眼前的白袍妖精。其中一個感覺比較穩重的先跟他們打了招呼,「嗨,好久不見。」

「還敢說呢!」米可蕥哇哇大叫:「上次中秋節本來不是就說好要烤肉的嗎?」

「哎呀,沒辦法,那時候臨時有事情啊,不是故意的!要不然怎麼會這次萊恩一康復,我們就很有誠意的邀請你們來烤肉呀!」另外一個笑嘻嘻的說。

「萊恩,你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吧?」較穩重的白袍妖精上下打量了一下萊恩。

「嗯,差不多了。除了雙手還有點僵硬之外,基本上沒什麼大問題。」萊恩說。

「我一開始聽說醫療班根本沒辦法解決萊恩身上的詛咒?萊恩你還真的讓醫療班丟了好大的臉啊!」愛笑的白袍妖精說:「不過幸好最後他們還是找出解決的方法了。」

「萊恩的詛咒不是醫療班解的。」千冬歲說:「是有一天早上突然間詛咒就全部不見了。也不知道究竟是誰解咒的?」

褚冥漾突然心頭一跳。

雙胞胎終於注意到一旁的褚冥漾,異口同聲的發問。「哎,這位是?」

「啊,忘記幫你們介紹了。」米可蕥燦笑的說,「這是褚冥漾,我們都叫他漾漾!高中才進來C班的,所以你們上次沒有看過。漾漾,這是雅多跟雷多,水妖精一族的人,我們今天烤肉就是他們邀請的唷!他們還有一個大哥伊多,等等你就會看到了。」

雙方簡單打過招呼。

褚冥漾頭痛的看著眼前的雙胞胎。

「你好。不用擔心會把我們兩個搞混,」雅多友善的笑了笑,「你看無時無刻在笑的,那就是雷多了。我們雙胞胎還蠻好辨別的。」

「是啊,雅多老愛假正經。」雷多插嘴道:「而且,我們還可以表演特技唷!」說完他就往雅多臉上打了一拳。

「……雷多‧葛蘭多!」雅多怒吼。

「你看,對方會在一模一樣的位置出現傷口,很厲害的心靈感應吧。」雷多捂著臉,一本正經的說。

……不,他只覺得這樣的心靈感應根本是用來搞笑的。褚冥漾滿臉黑線。

「對了,西瑞呢?怎麼沒看到他?」雷多問。

千冬歲的嘴角抽動了一下,「他好像回家了。」

「不!我的藝術品啊!我這次烤肉最主要的就是要看心愛的西瑞啊!他怎麼可以就這樣回家呢!」雷多哀嚎。

「雷多很喜歡西瑞的頭髮,他說那是他見過最美麗的藝術品。」米可蕥對一臉莫名其妙的褚冥漾解釋。

藝術品?他看不過是一顆五色雞頭吧!

不理會雷多的哀嚎,眾人一臉的習以為常,然後雅多一個彈指,地上出現一個藍色的巨大法陣,滿佈圖騰。

褚冥漾挑眉,「空間跳躍?」那種圖騰跟一般使用的傳送陣不太一樣。

「嘿,沒錯。」雅多點點頭,「只有我跟雷多、伊多可以打開這個傳送陣,進入到水妖精聖地,別人都不行。」

別人都無法進去嗎?

這樣一來,那個聖地不就只有他們三個?

是寂寞的吧。褚冥漾突然想起然跟褚冥玥。

那些不應該屬於他的,沒有資格擁有的關心。

「好了,我們走吧。」

 

 


14

 

 

接下來的情況,有點像是鬧劇。原本他以為只有幾個人參加的烤肉,人數卻超乎他的想像。除了他跟萊恩一行人、水妖精三兄弟之外,還有歐蘿妲、光頭班導、以及一些他沒見過幾次的人──例如阿利學長、蘭德爾學長、奴勒麗、輔長等等。

甚至連學長、還有夏碎學長也來了。

你們不是很忙的嗎?不是應該在出任務嗎?為什麼有時間來這裡烤肉啊!褚冥漾無語問蒼天,默默的加入生火一族。

雖然說是烤肉,但其實他覺得大概有一半以上的食物都不能吃──盯著手上烏漆媽黑的不明物事,他開始思考吃下去的話會有幾分存活率可言。

「漾漾,這個很好吃唷!來,我特別為你烤了好幾串,不要客氣!」雷多熱心的將好幾串不明的燒焦物體遞給褚冥漾。

「那種東西能吃嗎?」雅多嗤之以鼻,「漾漾,不要理雷多,這給你。這才是能吃的食物,知道嗎?」然後遞給褚冥漾一串又一串血淋淋的肉串。

「臭雅多,你說那什麼話啊!」一旁的雷多哇哇大叫。

「……謝謝。」不好意思拒絕,也不想得罪任何一方,褚冥漾只得收下據說是特地為他烤的食物。

是說這水妖精也太熱情了吧?才剛認識怎麼就一副一見如故的感覺?

「小弟弟,要不要試試看看上等好酒啊?呵。」原本負責另一個烤爐的奴勒麗不知何時湊了過來,惡魔尾巴搖啊搖的誘拐人喝酒。

「……不用了,謝謝。」眼尖瞄到已有不少人被奴勒麗灌醉的褚冥漾,聰明的謝絕邀請。

於是美豔的惡魔將目標轉向了水妖精。

趁雙胞胎被纏住的同時,褚冥漾悄聲走到較無人的角落,將焦炭燒烤、血淋淋串燒毀屍滅跡。

他可不想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。

「漾漾。」

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褚冥漾驚訝回頭,然後像是做錯事的小孩一樣把手藏到身後。

來的人是水妖精,伊多‧葛蘭多。剛剛喵喵有幫他們兩個介紹過彼此,他是水妖精三兄弟的老大。

「啊、那個、我……」他腦袋空白一片,結結巴巴。真是糟糕,剛剛雷多跟雅多遞食物給他的時候,伊多似乎也在旁邊而已,這樣讓伊多看到自己踐踏他們的心意,他要怎麼解釋?

「別緊張,沒事的。如果你敢把那些東西吃下去,我才真的要佩服你呢!」伊多像是知道褚冥漾心裡在想些什麼,打趣的說。

「連我也不敢吃雷多還有雅多做的食物呢。啊、這是秘密,別說出去唷。」伊多俏皮的眨眨眼,手上還比了個噤聲的手勢。

伊多詼諧的口氣讓褚冥漾放鬆下來。這個人的態度令人如沐春風,就像是鄰家兄長一樣。

兩人一同在樹邊坐下,笑望遠方的眾人。

「這樣輕鬆的日子也許不多了呢。」伊多慨歎。

「什麼意思?」面對突然其來的感慨,褚冥漾不明所以。

「我想你也知道,最近有許多不尋常的事情。」伊多說,遙望遠方嬉鬧眾人的眼瞳迷茫,如夢似幻。「戰禍即將掀起。」

第一次聽到有人篤定的說出即將戰爭的話語,褚冥漾皺起眉。「你怎麼知道?」

自從萊恩受傷之後,鬼族也開始有了一些大動作,說明了他之前擔憂並不是錯覺。雖然沒有造成太大災情,卻也使得守世界隱隱染上一股不安的氣氛。

「因為,我是先見之鏡的擁有者。」

「雖然最近水鏡被不明黑影所壟罩,但我還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。我知道,你是妖師,而你們一族,與這場戰爭息息相關。」

伊多出口的話語,讓褚冥漾的眸色瞬間冷冽起來,渾身散發冰寒的氣息。怎麼回事?為什麼一個素昧平生的人,會知道他妖師的身分?

不受褚冥漾的影響,伊多解釋道:「我在水鏡裡頭看到你的出現。雖然場景只有片段,但足夠我推敲出你的身份了。放心吧,我不會把你身份說出去的。」

「而且,你也不是什麼邪惡的傢伙。」

「……你又知道了?」褚冥漾忍不住出聲反駁。這人也未免太天真,難道他沒聽說過妖師是多麼黑暗的種族嗎?

伊多只是笑,說:「我相信你,能與千冬歲他們幾個變成好朋友的你,能讓雷多他們主動親近的你,絕對不會是什麼壞傢伙。」

語句出口的同時眼神不經意的相會,褚冥漾狼狽訝異的對上伊多清澈的眼,交會的視線,彷彿連靈魂本質都被看得透徹。

莫名信賴的話語、眼底的誠懇,讓褚冥漾倏地怒氣橫生。

一時間伊多的身影彷彿與千冬歲重疊,幾日來沉重的情緒湧上心頭,他忍不住地顫抖嘶吼出永遠不懂的疑惑:「為什麼?為什麼你可以這樣相信我?既然你知道我是妖師,為什麼還願意相信我?你知道我是妖師的,是黑暗的妖師!」

他完全無法理解。為什麼?

學長明明發現了他妖師的身分,照理來說身為冰牙一族的後代,應該要恨他入骨。但沒有,學長只是一如往常的與他相處;千冬歲明明知道他身份不單純,明明也曾經不信任的質問過他,為什麼最後還是沒有將那晚發生的事情說出去?

眼前的水妖精更是。他們兩個明明今天是第一次見面,為什麼就可以這樣義無反顧的相信他?

明明連自己最親近的族人都對他保持一定的戒心,明明妖師在眾人眼中是惡意的存在,但為什麼、他身邊的這些人都願意接納他?

這種東西……這種東西,他根本、就不需要!

「哎、你怎麼了?」伊多溫和的聲音突然變得慌張,手忙腳亂的要安慰他。

「你們在做什麼?」褚冥漾還來不及反應,一道略顯冷淡的嗓音,驀地介入兩人。

「啊、冰炎殿下,你好。」

「褚?」冰炎突然站到褚冥漾前面,隔絕褚冥漾與伊多兩人。「伊多,你對褚做了什麼?」他語氣不佳的問道。

冰炎出聲之後,褚冥漾才發現自己的眼眶不知何時已蓄滿淚水,近乎滿載。

「我什麼也沒做啊……」伊多無奈的苦笑道。他也不曉得褚冥漾怎麼突然就哭了起來。

冰炎微瞇起眼,盯著伊多的臉,像是在確定對方是不是有說謊,但對方只是一臉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」的表情。他輕哼一聲,拉過褚冥漾的手說:「褚,走了。伊多,下次見吧。剩下的那群人就交給你照顧了。」

他指的是那群被奴勒麗灌酒灌到醉茫茫的傢伙,不等伊多回答,冰炎就帶著褚冥漾逕自離去。

被留下的伊多愣住,好一會兒終於輕笑出聲:「……想不到啊。」他意有所指的說。

 

 


15

 

 

一直到回到黑館,褚冥漾都還是處於失神狀態,近乎恍惚。

等到他真正回過神來,人已經坐在冰炎房間的床鋪上。

冰炎走了過來,遞給他一個裝飾可愛的蛋糕。「吶,給你吃。」沒有過問方才是怎麼回事,冰炎只是這樣說。

褚冥漾望著手上的蛋糕,向來誘人的甜味此刻卻激不起他的食慾,失魂的想著所有問題,卻得不到內心疑惑想要的答案。

一陣沉默後,他輕輕開口道:「為什麼……對我那麼好?」

「什麼?」

「我是妖師。」拿著蛋糕的手幾不可見地顫抖,聲音也被渲染出不平穩的波紋。「你知道的不是嗎?我是黑暗的妖師!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?為什麼你可以相信我?」

「我當然知道你是妖師。」看著褚冥漾怯弱的神情,冰炎嘆了口氣,接過對方手中還沒吃過任何一口的盤子後擱置在桌上,然後他握住褚冥漾的手。

「只是,那又如何?」他不以為意的說。

「那又如何?」褚冥漾的聲嗓突然拔高,像是對冰炎語意中的雲淡風輕感到不可思議。

「你知不知道連我的親人都厭惡我?你知不知道妖師多麼惡名昭彰?既然知道我是妖師、你就應該把我交給公會任憑處置、或是暴露出我的身分,讓所有種族來追殺我、更甚至是發動戰爭,殲滅妖師一族!你是亞那的子嗣不是嗎?你比誰都要有理由要厭惡妖師一族!」

他的語氣飽含怒意。

不要相信他,千萬別相信他。即使除卻妖師的身份,他本身就是個不值得相信的存在,不值得善意對待的存在啊!

「為什麼……為什麼你們都要對我好……」說到最後,他的語調居然泫然欲泣。

「……我不討厭你。」面對褚冥漾的激動,冰炎只是低低的說:「父親死前都還是告訴我,妖師其實是很善良的種族,只是被鬼族利用了,才會被其他種族誤會。」

「我相信父親說的話,也相信你。」冰炎再認真不過的說:「不論發生什麼事情,你都是我們的朋友。」對他而言,可能是還比朋友更重要的存在。

酒紅的眸色,深深望進狂亂的黑瞳裡。

視線相交的剎那讓褚冥漾知道對方句句真心,恍惚間他想起曾經愛笑的自己,想起願意單純相信別人的自己,想起無憂無慮的自己。

想起現在只為妖師的自己。

哇的一聲他又哭了出來。

「你……」冰炎閃過一抹驚訝眸色,手忙腳亂的要為褚冥漾擦去眼淚。

「你沒事幹嘛哭啊!我是有說錯什麼嗎!」冰炎怒罵,但拭淚的動作卻異常溫柔。

褚冥漾沒有回答,只是伸手環住冰炎,然後痛哭失聲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「好點了嗎?」輕拍褚冥漾的背,冰炎柔聲問。

「……嗯。」吸吸鼻子,褚冥漾回答的聲音還有點哽咽,情緒平穩下來的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跟冰炎的動作有些曖昧。

兩人親密擁抱著。他剛剛居然就這樣緊緊抱住學長大哭。之前雖然也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,可是在喵喵講過那些奇怪的話之後,讓他突然意識到這樣的舉動似乎有些不妥。

「那個、學長,我沒事了,可以放開我了。」褚冥漾不安的扭動了一下身子。

冰炎收攏手臂,又將懷中人兒用力摟了摟後,才將人放開。

「你先回去洗澡吧。等等洗完澡過來找我。」冰炎說。

「喔、好……」或許是因為剛宣洩過情緒,連最脆弱的一面都被看過了,褚冥漾沒擺出以往的針鋒相對,反倒是異常順從。

沐浴過後,他頂著一頭溼漉漉的髮來到冰炎房間。

「學長,你叫我過來做什麼?」

盯著一樣剛從浴室出來的冰炎,對方上身未著寸縷,只有在下半身隨意套了件長褲,銀色長髮隨意披散,隱約露出精壯的身軀。

「過來。」向褚冥漾招招手,等對方坐在他床鋪之後冰炎順手將濕髮烤乾。「都幾歲了,洗完頭還不知道要把頭髮弄乾嗎?」冰炎碎唸道,指尖輕柔撫過墨髮。

然後他遞了個瓷杯過去。

「喝喝看。」

「這是?」褚冥漾挑眉,疑惑的問道。

「喝就是了,問那麼多幹嘛?」冰炎有些惡聲惡氣,催促褚冥漾接過杯子。

他聽出了焦躁口氣下隱含的關心。褚冥漾接過杯子後啜飲一口。茶飲很燙,有股像是洋柑橘的味道輕暖的在舌尖舞動,還有淡淡的果香。

「把它喝完吧。」

「晚上攝取太多水份會水腫,學長。」

「你平常吃那麼多甜食都不怕胖了,還怕水腫嗎?」冰炎嗤之以鼻。

「說到甜食……學長,你剛給我的蛋糕是哪來的啊?我以為你的冰箱裡面只有蜜豆奶。」

「囉嗦什麼。」

紅眸瞪了過來,褚冥漾吐吐舌。喝完之後將瓷杯遞還給一直杵在面前的冰炎。冰炎將杯子擱置在一旁的小几,然後拽過對方往床上躺去。

「咦、欸!你幹嘛!」

「好了,睡吧。」冰炎一手輕鬆制住褚冥漾的掙扎將對方摟入懷中,閑置的另一手則是輕輕覆蓋上對方墨色的眼。

「你剛喝的茶是夏碎給我的。他說那對常做噩夢的人很有用,可以舒緩穩定情緒。」

「……」褚冥漾眼睛微微瞪大,停止掙扎。不過在學長面前驚醒兩次,他就注意到了嗎?注意到自己常……

「嗯哼。」冰炎不可置否。

「學長,既然你知道我常做噩夢,不怕半夜又被我吵醒?」

「敢吵醒我的話,就把你種到黑館前面去。」瞪了懷中人一眼,冰炎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。

「唔,我好怕唷。」褚冥漾說,戲謔的口氣隱約帶著點淚意。第一次,他覺得夜晚睡去似乎不再是那麼有壓力的事情。

「好了,快睡吧。過幾天還要去出任務呢。」

他怎麼不知道自己有接了什麼任務。該不會又是褚冥玥擅自幫他接的吧……褚冥漾哭笑不得,然後身體因為冰炎接下來的舉動完全僵硬。

冰炎輕輕的、啄了他的額際。

「好了,褚,晚安。」

 

 


16

 

 

夜已深。

空蕩的房裡沒有多餘的聲響,只有緩慢的呼吸聲,在一片靜謐中顯得特別清楚。

整個人僵硬的躺在冰炎懷裡,褚冥漾異常混亂。

像是被老師點到作答,但他卻回答不出來一樣。手掌不自覺的沁出薄汗,似乎連心跳都異常大聲。他不禁疑惑,怎麼學長不會被他的心跳聲吵到睡不著,反而睡得如此安穩?

死命盯著眼前那片起伏的胸膛,褚冥漾的腦袋暫且運作不能。

如果說冰炎摟著他入睡只是為了安撫他的情緒,那他可以接受。因為上次出任務的時候,自己也曾經被強硬的帶上床休憩,而且還很難得的睡得很好。所以當這次冰炎又將他抱進懷裡時,他並沒有很認真地掙扎。

反正自己也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了。如果被學長抱著就可以不做噩夢,又或者是在被噩夢驚醒之後還能好好睡著,那他想,他並不介意自己被當成抱枕。

只是、學長睡前在他額際留下的吻卻打亂了他的情緒。

為什麼學長要親他?

腦海中不停閃爍著這個問題,褚冥漾終於忍不住地微微抬首,視線先是看著輕闔的羽睫,然後對上冰炎薄涼的唇。

他的臉不禁一陣燥熱。

嚴格來說,那其實也不能算做是吻。不過是兩片唇瓣擦過他的額頭罷了,又沒有伸出舌頭舔來舔去什麼的,也不是直接對著他的嘴親,根本沒什麼關係。

米納斯偶爾也會在安慰他的時候,親吻他的額頭啊。

所以這沒什麼,對吧?褚冥漾這樣的說服自己。

不過如果真的那麼簡單,那他現在就不會在學長懷裡徹底失眠,只有愣愣瞅著對方睡顏了。

好蠢。

原本如果自己睡的話,至少在被噩夢驚醒前,他可以有個四、五小時的睡眠時間,但現在自己卻是了無睡意,只有迴盪著為什麼為什麼而已。

嘖、他已經很久沒有過著這麼精采的一天了。白天先是擔憂著千冬歲一行人的反應,晚上烤肉時換是伊多讓他情緒完全失控,好不容易在學長的安慰下平復了心情,現在卻又被打亂了譜。

如果然他們知道他還有像一般人一樣的反應,也許會很高興吧。

「米納斯……妳覺得,學長為什麼親我?」輕輕喃語,雖然知道幻武兵器被擱置在自己房間內,根本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,但褚冥漾仍舊忍不住的問出口。

回應他的,只有滿室寂靜及輕緩的呼吸聲,再無其他。

夜還很長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晨光折射過窗,細細照亮整間房,喚醒熟睡的人兒。

冰炎睡眼惺忪的睜開眼,映入眼簾的就是褚冥漾的容顏。一張睜著失神雙眼,面色明顯不佳的容顏。

「褚?」冰炎出聲叫喚。

「……唔、咦!」

褚冥漾在這一聲叫喚之下回過神來,雙眼對焦上冰炎擔心的紅眸,裡頭清楚的映照出他的身影,視線不經意掃過薄涼的唇,他的臉不禁一陣燒紅。

「怎麼了?你沒睡好嗎?」褚冥漾的反應讓冰炎感到疑惑。昨天不是有喝舒緩情緒的花茶嗎?該不會是夏碎誆他,那茶根本沒用吧?冰炎懊惱的想。

「不、我沒事……」褚冥漾說,但那虛弱的音調反而讓冰炎更加擔心。

「真的?」

「我、我真的沒事!你不要再靠近我了啦!」隨著冰炎益發靠近的臉龐,褚冥漾終於大叫出聲,雙手抵在對方胸前,阻止自家學長接近。

「呃?」

褚冥漾緊張的推拒讓冰炎一愣,莫名的惱怒襲上心頭,緊接著他抿起唇,冷冷說道:「我知道了。」

放開抱著褚冥漾的手,冰炎一言不發的翻身下床,走進浴室前丟下一句:「你回你房間刷牙吧。」

關閉的門發出了巨大的聲響,劃破清晨的寧靜。傻傻的望著被狠狠闔上的門,徹夜未眠的褚冥漾無法理解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情。

怎麼回事?學長剛剛的語氣好兇……是生氣了嗎?

他做錯什麼了嗎?

對方旋身的姿態,讓他有種又被丟下的錯覺。

從浴室踏出的冰炎,就見到褚冥漾呆愣的坐在他的床上,不知道在想些什麼。

「你怎麼還在?快點回去刷牙。」盥洗過後的冰炎口吻好了一點,卻仍有點惡聲惡氣。但他克制不了。

這不是褚冥漾的問題,他知道。是他自己太過霸道的逼迫對方與自己同床共枕,然而剛才對方的推拒卻還是讓他覺得受傷,什麼也不說的倔強小臉更是讓他自覺走不進褚的心房。

可惡!冰炎氣惱,他知道這種事情不能硬來,只能一點一滴瓦解褚冥漾的防備。只是獸王族的血統讓他個性急躁,對於黑髮學弟的一點抗拒幾乎要忍受不了。

就像昨天伊多靠近褚冥漾,也讓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怒意。

他想,他知道那是什麼情緒,也知道生朋友的氣很沒道理,卻無法克制橫生的醋意。

意識到喜歡不過是前不久的事情,他卻已經沉溺不可自拔了。

雖然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,不過,冰炎現在卻無暇對自己急躁的個性多做評論。

因為,褚冥漾癟起了嘴。

「你……!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面前一臉倔強的褚冥漾,冰炎頭痛的撫了撫額,不知所措的結果是忍不住用責罵掩蓋自己的慌張:「你沒事又在哭什麼啊……咦?」

他的聲音因為褚冥漾接下來的動作完全消失。

褚冥漾伸出手,緊緊的抱住了冰炎。

「學長……你不要生氣、不要丟下我……」他揪住冰炎衣服不放,臉埋在對方懷裡。

那聲音哽咽,雖然可以感受到褚冥漾極力想遏止自己的哭聲,卻明顯成效不彰。

「……你在說什麼啊?」冰炎傻了傻,這才有些笨拙的回抱。

他輕撫著對方的背脊,眼神放柔下來。

這傢伙是怎麼回事?平常不是很倔的嗎?怎麼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到對方哭啊?

某方面來說,也許這是表示褚冥漾只願意在他面前嶄露真性情。但是這樣看到對方難過,不免也讓他覺得心都揪了起來。

「你不是在生我的氣嗎?對不起、你不要生氣好不好……」

「我沒有。」冰炎很快的否認。

「可是……」

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,褚冥漾帶淚的眼直直看向冰炎,逼得他不得不投降。

「……好吧,我承認,是有一點。」冰炎撇了撇嘴,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的承認。「不用管我。我只是……反正、過一陣子就沒事了。」

冰炎虛弱的說。拜託,不要再逼問他了!

「那學長為什麼生氣?」但褚冥漾只是像小狗一樣,可憐兮兮的拉了拉他的衣服。

「你很煩,不是跟你說不用管我嗎……好好好,我說就是了,你不要又哭了啦!」冰炎一點也不想跟褚冥漾說明自己生氣的原因,但對方馬上就用那淚光閃閃的眼睛瞅著他,他只能挫敗的嘆了口氣。

「……只是你剛剛叫我不要靠近你,我有點不開心而已。」不自在的說,冰炎狠狠瞪了褚冥漾一眼,「不准笑!」

事實上褚冥漾也沒有笑他的意思。

褚冥漾只是愣愣的看了他好一陣子,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開口道:「……學長,那、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?」

「嗯?」

又呆愣了好一陣子,久到冰炎都以為褚冥漾根本是張著眼睛睡著,正要搖晃對方時,褚冥漾才囁喏的開口。

「你……昨天為什麼親我?」

冰炎只覺得腦袋裡頭「轟」的一聲,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。

「那、那是因為……!」他頓時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。

他想要說那只是意外擦過對方的額頭;想要說那不過是個晚安吻,叫對方不要太過在意。但偏偏所有藉口他都說不出口,因為他該死的知道那是由於自己一時的情不自禁,所作出的輕薄舉動。

「嗯?」

褚冥漾只是發出疑惑的單音,猶帶濕意的黑瞳直勾勾的望著冰炎,讓冰炎再也想不出任何彆腳的理由,只有著魔似的輕聲說出內心潛藏的話語。

「因為,我喜歡你。」

 

 


17

 

 

褚冥漾走在冰炎後頭,不發一語。

兩人走走停停,沉默在周圍空氣蔓延著,幾乎令人窒息。

忽地,冰炎停下了腳步。有些恍神的褚冥漾一時沒注意,狠狠的撞上了那寬厚的背脊,痛呼出聲。

「沒事吧?」

「……沒事」尷尬的揉了揉被撞紅的前額,褚冥漾眼神游移,逃避冰炎關心的眼神。

褚冥漾!你在發什麼呆!快點醒醒啊!他在內心對自己吶喊著,對於自己的嚴重恍神感到羞愧萬分。

冰炎只是瞅著褚冥漾,不知道在想些什麼。

他還記得那天早上褚冥漾聽到他的回答之後,先是愣住,接著幾乎是整個人從他床上跳起來的逃之夭夭。然後,就開始一直迴避他的視線,也不怎麼跟他說話了。

雖然不想承認,但褚冥漾這樣的反應的確讓他感到受傷。

冰炎這樣直勾勾的看著他,讓褚冥漾有種想要跑掉的衝動。但是他們今天是來解任務的,能跑哪去?所以他只有結結巴巴的說:「呃,學長,我們別在這邊浪費時間了,快去解決任務吧。」

邁開腳步,也不管冰炎有沒有跟上,他急急的就向前走。

「褚。」

「幹嘛?」褚冥漾頭也不回。

「……別逃。」

「你在說什麼……」才一回頭,褚冥漾就撞上一堵肉牆,然後被擁進一個熟悉的懷裡。

他緊張的抑住呼吸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沉靜又再度環繞在兩人身邊。良久,冰炎終於嘆了口氣。「如果……如果你覺得不喜歡的話,那天早上的事情,你就當我沒說過吧。」

這幾天,褚冥漾幾乎是看到他就跑。明明兩人房間就在隔壁,他卻覺得彼此的距離萬分遙遠。雖然不甘心,但卻無可奈何。是他太急躁了,這樣莽撞的告白,也難怪褚冥漾會嚇到,這樣尷尬的氣氛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的,他完全沒有抗議的權力。

「……我不知道。」在冰炎的懷裡,褚冥漾安靜了一會兒,久到冰炎以為他不開口了,褚冥漾才悶悶的說。

「我只是……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事情。」

喜歡這種情緒,離他太過遙遠。因為向來只有怨恨在他心裡扎了根,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對他來說不過是未知的情緒,從來也不懂。

就像所謂的朋友一樣,就像所謂的信任一樣,一切的一切都太過陌生。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兒一樣,他摸索著、想要體會用自己雙腳走路的快樂,卻又怕跌得遍體鱗傷。

從初始的推拒到接受,他知道自己有所改變。連自己也無法相信,他居然會在友人及他應該保護的妖師一族之間搖擺不定;也難以置信自己會為了友人不經意的一句不信任的話語而感到受傷,又因為發現自己其實是被相信的而開心著。

才剛懵懵懂懂瞭解了這樣的情緒反應,學長馬上又拋給他一個問題。他只覺得腦袋幾乎無法運作,根本不能思考自己對學長究竟是怎樣的感情。

他不知道,自己是不是喜歡學長。

也許他最脆弱的一面只有學長知道,也許他的眼淚只有學長看過,也許被拋下的錯覺只因學長而起,但,這樣就是喜歡嗎?

他不明白。

「那……你討厭我嗎?」小心翼翼的詢問,冰炎屏氣等待褚冥漾的答案。

褚冥漾頓了一下,然後在他懷裡搖搖頭。

這樣回答讓冰炎整個吁了口氣。連日緊繃的情緒終於放鬆下來。至少知道了褚冥漾並不討厭自己,那代表他是有機會的吧?

「那不就好了?」故做輕鬆的說,冰炎放開摟著褚冥漾的手,揉亂了對方柔順的黑髮。「別想太多了,解任務吧。」

褚冥漾看著冰炎,一瞬間有種不捨對方溫度的感覺。他忍住自己上前抱住學長的衝動,輕握的雙手放在身側。

冰炎沒察覺褚冥漾的心緒,逕自說明起任務:「我們今天的任務,只有探查而已。」

「探查?」

「嗯。」冰炎點點頭,「等等到了任務地點,我們兵分兩路,有不對勁的地方就記錄下來,再回報給公會就可以了。」

「……學長,這種工作通常是交給紅袍吧?為什麼要派你來?」挑眉,褚冥漾提出質疑。

「因為鬼族。這裡的瘴氣有逐漸變重的跡象。」冰炎說,想了想之後才詳細解釋道:「還有就是……我得到額外的消息,這裡,似乎曾經有妖師出沒的痕跡。所以……我想說你好像很在意鬼族,還有跟妖師有關的事情,才把這個任務接了下來。」有些不自在的側了側身子,冰炎不想讓褚冥漾看見他困窘的表情。

冰炎的話語讓褚冥漾猛然瞪大雙眼,內心五味雜陳。微微甩頭不願細想太多,皺了皺眉,他問道:「消息來源可靠嗎?」

「嗯。」

褚冥漾的眉頭皺得更深了。然他們保證過,鬼族跟妖師絕對沒有關係,而據他所知,最近也沒有族人在這附近出任務什麼的,所以是?

有種不安的感覺。

什麼事情正要發生。

「啊,到了。」立定在一處拱門前,冰炎先為褚冥漾架了個保護的結界以避免瘴氣入侵,然後也為自己做了個結界。

「我走這邊。」他指了指左邊的道路。黃白的霧氣茫茫,叫人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。「你就負責右邊吧。晚點在這邊集合。」

「好。」點了點頭,褚冥漾就要往自己負責的方向走去。

「褚。」

「嗯?」因為這一聲叫喚而回過頭,褚冥漾疑惑的問:「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的嗎?」

「小心點。」冰炎仔細的叮嚀道。

因為這聲叮嚀,褚冥漾笑了。

沉重的心情煙消雲散,他玩笑般的說:「學長,這只是個探查任務,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吧?而且,你忘了嗎?我可是人人懼怕的妖師唷,沒有多少東西傷得了我啦。」

第一次聽到褚冥漾用這樣詼諧的口氣談到妖師這個字眼,冰炎一愣,然後掄起拳頭就往對方後腦打去。

「學長幹嘛啦!」躲避不及,褚冥漾紮紮實實的挨了一拳。

「叫你小心點,別當耳邊風聽過就算!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身上有很多傷口,都是因為任務造成的!給我愛惜自己的身體一點,聽到沒有!」

「……你怎麼知道?」扶著被打過的地方,褚冥漾呆呆的問。

「因為我是黑袍。」冷哼一聲,冰炎丟了個不負責任的答案。「好了,我先過去那邊看看了。」

「哎,等等。」這次換褚冥漾叫住了冰炎。

「怎樣?」回頭,酒紅的眼眸盯著一臉躊躇的褚冥漾。

就在他要沒耐心,開口罵人之際,褚冥漾說話了。

「……學長,任務小心。」學著冰炎剛剛說話的口氣,褚冥漾轉身就跑。

留下冰炎愣在原地,然後,勾起一抹溫柔的笑。

 

 


18

 

 

『主人,您的心情似乎很好。』

耳邊傳來幻武精靈像是肯定句的詢問,褚冥漾不禁疑惑,「有嗎?」

『您正在笑。』沒有直接回答問題,米納斯只是指出褚冥漾現在的表情。

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嘴角,明顯勾起的弧度讓褚冥漾一愣,恢復平淡的樣子。

自己,在笑什麼呢?

『很久沒有見到您笑得如此開心了。』米納斯誠摯的說:『您該多笑的。』

一直陪伴在自家主人身邊,她比誰都清楚褚冥漾有多壓抑自己的情緒。全因為多年前的一場憾事,才讓褚冥漾不得不長大,從原本天真無邪的孩子變成這個樣子。

身為王族兵器,主人的強大她自是感到與有榮焉,然而這樣的褚冥漾卻也令她感到不捨。

不是不願意看到自家主人成長的強悍,只是那樣付出的代價太過慘烈。她寧願褚冥漾還是當年那個對她露出傻憨笑容的黑髮孩子,也不想看到他現在逞強的模樣。

誰也走不進內心的模樣。

只是,自從來到Atlantis學園之後,似乎就有什麼東西一點一滴崩壞了。

「是嗎……」褚冥漾喃喃道。

仔細一想,他有多久沒有開懷大笑了呢?連自己都記不清楚了。從自己懷著贖罪的心態活下來之後,似乎就沒有再真心笑過幾次了。

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有些事情悄悄改變了。

他很明白自己的心態起了微妙的轉折。

一開始只是竭力抗拒著。

他害怕,這樣的改變會打破長久以來的信仰,像是背叛自己生存的教條一樣。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,他的抵抗逐漸消極,成了現在的情況。

什麼時間點轉變的?

也許是從學長霸道的將他攬進懷裡,一言不發的安慰他開始的吧。

這樣是好是壞,他並不清楚。

只是,然跟冥玥應該是會樂見其成的吧?畢竟,這是他們所希望的啊。自己不過是一直任性的裝做不知道罷了。

總是強力的武裝的表象,到頭來裡頭包裹的還是當年懦弱的自己。

他想,他該長大了。

「吶……米納斯。」褚冥漾呼喚著幻武兵器的名,繃起的容顏再度露出淺淺的微笑,「……學長說喜歡我呢。」

他輕聲說。語句出口的同時感受到一股溫暖的熱流,異樣的竄過心頭。

『……我知道。』米納斯說,那聲音居然隱隱帶點醋意。

哼,雖然她很樂意見到自家主人露出開心的表情,但是對於冰與炎的殿下跟自家主人告白的這件事情,她可還無法完全接受。

如果褚冥漾那天晚上有帶著她的話,那麼也許她就可以阻止這件事了。

鬱悶的想,米納斯冷了冷臉,還是出聲提醒道:『主人,前方左手處不太對勁。』

不管怎樣,還是先協助自家主人完成任務再說吧。

「知道了。」微微頷首,拉回自己的心緒之後,褚冥漾朝米納斯說的方向走去。

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情,就等完成任務再來煩惱。

隨著前進的步伐,霧氣也愈加的濃厚,當走到米納斯說的地方時,他的視線只剩下以自身為中心的一公尺方圓,其餘一片迷茫。

「鬼族……」探查到的氣息讓褚冥漾再度皺起了眉。

一路下來,他已經發現了不少地方都有鬼族活動過的痕跡。除此之外,並沒有其他什麼太奇怪的異樣,他卻有一種違和感。

是什麼呢?

皺起眉,褚冥漾閉上眼。

專屬鬼族的腐臭氣味傳來,但仔細感受之後,他敏銳的發現,其中居然還隱約混雜了些別的氣息。

那股異樣像是來自於妖師,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混雜在鬼族力量之中的關係,又與純粹的言靈之力不同。一時之間他也不敢斷言這是妖師所留下的痕跡,只能在心底存疑。

只是然很肯定沒有族人跟鬼族有所牽扯……這樣的話,有沒有可能是別的種族做的呢?

他知道其實還有不少種族會使用類似言靈的能力。只是沒有任何一族比妖師強大,所以最後都沒落在歷史洪流之中,消失蹤影。

他的心中隱隱有種不安感。

「漾漾?」

「!?」

突如其來的叫喚讓褚冥漾大吃一驚,轉身的同時他反射性的攻擊對方,卻在發現對方身分之後硬生生止住,收回的勁道讓他悶哼一聲,流下一滴冷汗。

「……伊多?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等對方靠近到一定程度之後,迷濛的霧氣才不再遮掩水妖精的面孔,現出熟悉的容顏。暗自調整呼吸,褚冥漾開口問道。

「我來植入水晶的。」揚了揚手上的物品,伊多反問道:「那你呢?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?」

「我跟冰炎學長來解任務。」褚冥漾說,想起自己上次在對方面前失控的情緒,不免有些赧然,但對方似乎並不以為意。

「啊,原來就是你們接了這個任務啊。原本我想說來放水晶,順道接手這個任務的說。」伊多說:「那冰炎殿下人呢?」他好奇的四處張望。

「學長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。」褚冥漾說,看了伊多手上的物品一眼。「你剛說植入水晶?這是收集情報用的水晶吧?你們為什麼要蒐集這裡的資料?」

據他所知,伊多是亞理斯學院的。而亞理斯學院通常是收集地質、城鎮設計等等資料。但這個地方看起來沒什麼特殊,有什麼原因要收集這裡的情報嗎?

「咦,漾漾你不知道嗎?」伊多驚訝的問,見到褚冥漾搖頭之後開口解釋:「最近這裡被發現有古城鎮遺跡啊。所以我們才要收集這裡的情報。」

「是嗎?」搔搔頭,褚冥漾覺得他似乎太久沒有更新自己的情報網了。

「嗯。」伊多說,然後提問,「漾漾,你等等是往這個方向嗎?」

見褚冥漾點頭之後,他跟著提出邀約,「正巧,我也要往這裡走呢。要不要一起走呢?」

「……好啊。」遲疑了一下,褚冥漾應允。

「嗯,那走吧。」

得到首肯之後,伊多笑了笑,邁開了步伐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愈往裡去,褚冥漾的不安感愈是強烈,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然而一旁的水妖精什麼也沒表示,他只好把一切歸咎於是自己太過敏感。

是他多慮了吧?褚冥漾這樣說服自己。只是空氣中隱隱傳來一股腐臭的氣息,叫他不得不在意。

「對了,漾漾,你上次還好吧?」行走途中,伊多關心的問:「你那天突然哭了出來,還真嚇到我呢。」

「還好……哈、哈哈。」想不到還是被問了啊。褚冥漾只有乾笑著,不知道該怎麼回應。

「看你跟冰炎殿下的交情似乎很好?」伊多眨眨眼,「我難得看到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呢。想必他很在乎你吧?」

「我、我怎麼知道。」褚冥漾有點結巴的回應。

「呵。漾漾要好好珍惜唷……啊,好像沒路了呢。」伊多意有所指的說,然後在一處障壁前停下腳步。

「到盡頭了吧?」褚冥漾說,因為可以逃過這個話題而感到慶幸。

雖然學長跟他告白過了,但是要在別人面前坦承這種事情,還是讓他覺得非常尷尬。

環顧四周後,褚冥漾叫出米納斯,「米納斯,幫我探勘一下是不是還有其他地方需要探查的。」

『是的,主人。』美麗的蛇身女子浮現,領取命令之後消失在茫茫霧氣之中。

等待的期間,伊多先將手上的綠水晶植入此地。

看著伊多將手上的綠水晶丟到地上,生根之後翻出一顆巨大的眼珠直往他們瞧,褚冥漾突然想起昨天伊多說的話。

「伊多……我記得你那天曾經說過,妖師跟這場戰爭息息相關?」褚冥漾遲疑的提問。

「是的。」

「這場戰爭指的是?」

「自然是指鬼族跟公會間的戰爭了。」伊多說:「只是最近水鏡被黑影所壟罩,我無法知道這場戰爭究竟為何爆發,又是怎麼樣爆發的。雅多、雷多跟我都致力於驅逐陰影,希望可以在戰爭開始之前找出原因,好減少不必要的傷亡。」

「而妖師一族,會是這場戰爭的關鍵。」

「你是指,看妖師一族是決定投靠鬼族還是公會嗎?」

「基本上應該是吧。」

「……那你不從現在開始監禁我,好防止我投靠鬼族嗎?」沉默了一會兒,褚冥漾語氣複雜的問。

「漾漾你在說什麼啊?」伊多訝異的反問道,「有人會監禁朋友的嗎?」

「我相信溫柔的你,絕對不會背叛我們的。」

「……」褚冥漾不自在撓撓臉。

如果說朋友的存在跟妖師一族的利益不會互相衝突的話,那麼跟這些人交心,應該……也不是件壞事吧?

朋友啊……

『主人,小心!』

腦海突然傳來幻武精靈的呼喚,沉浸在自己思緒裡頭的褚冥漾一震,險險閃過來襲的銀針,卻仍有幾隻刺入身體。

而一旁的伊多可就沒那麼好運了。沒有接收到米納斯的提醒,伊多一時閃避不及,眾多銀針刺穿白色的衣袍,沒入皮膚瞬間沾染出玄黑的色彩。

「嘖嘖,凡斯的後代,身手還不賴唷。」

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,褚冥漾瞬間臉色大變。

「安地爾!」他怒吼道。

 

 

 

19

 

 

褚冥漾緊急出手扶住倒下的伊多,沉甸甸的重量讓他心頭一驚。他急急念了個短咒阻止兩人身上蔓延的毒素,然而伊多身上的銀針數量太過龐大,那樣高濃度的劑量根本不是區區短咒可以遏止,水妖精臉色霎時蒼白如紙。

迷濛白霧遮住了所有視線,叫他看不清任何人影。只有感覺到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氣息,撲天蓋地襲來,讓他分不清安地爾身在何方。

卻也沒時間在乎了。

才不過數秒,伊多的呼吸已經開始急促。

見狀,他馬上開始勾勒傳送的陣法。

不妙!

與安地爾交手多次,他比誰都清楚那針上帶有多劇烈的毒性。如果不快點把伊多帶回醫療班治療的話,他會死的!

然而構築的陣法卻被另一股強大的力量所打斷。

那股壓倒性的力量讓褚冥漾不由自主的感到驚懼。

……他知道安地爾很強,一直都知道。

只是每次遇到安地爾,對方總是用著玩笑嘻鬧的口氣應付著他,雖然自己現在狀況不是最佳,但他以為依自己的能力,就算不能打敗安地爾,至少也可以撐個兩敗俱傷。但是剛剛安地爾釋出的力量卻讓他感到害怕,幾乎無法克制的顫抖起來。

原來,他一直低估了安地爾的實力嗎?

錯失了逃走的最佳時刻,情急之下褚冥漾只有叫道:「米納斯,控制住血流,不要讓毒素蔓延到心臟!」

「呵,凡斯的後人,你以為我用的毒那麼簡單就可以阻止嗎?」猖狂的笑聲忽遠忽近的傳來,刺耳的令人頭腦發疼。

『主人,無法控制!』米納斯難得失去平時冷靜,聲音倉皇。

該死!

怎麼辦?他該怎麼辦?褚冥漾腦袋一時空白,手足無措。難道他只能像當年一樣,眼睜睜的看著伊多在他面前死去嗎?

「難得看到你這樣的表情呢,凡斯的後代。」

在哪裡?在哪裡!聲音迴盪在空間之中,忽遠忽近,讓褚冥漾無法確切掌握對方行蹤,毫不掩藏的惡意居然讓他全身發抖,就像當年那個無能為力的孩子。

強忍著懼意,褚冥漾顫巍巍的開口道:「你究竟想做什麼,安地爾?」

「這個問題不會太愚蠢嗎?」安地爾輕笑道:「我想這陣子的異狀你應該掌握了十之八九吧?這樣還推敲不出我想做什麼嗎?」

「戰爭即將掀起,這個世界將被烽火吞噬,如果不重新歸入鬼族麾下,你以為妖師可以再存活多久?明明是黑暗種族的妖師,還妄想成為白色種族的一員嗎?你難道真的以為他們會接納妖師嗎?該接受事實了。」

「過來吧,凡斯的後代。」

貌似不在意的說著,安地爾觀察褚冥漾的神態,滿意的看到對方因為自己的一席話臉色變得蒼白。

「……漾漾絕不可能投靠你們鬼族!」褚冥漾一滯,還來不及反駁,伊多就先聲奪人,「不管他是不是妖師,他都是我們的朋友!」

「伊多,不要!」褚冥漾尖叫道,但伊多恍若未聞,強撐起被毒素侵入的身體,喚出兵器之後就往四周攻擊而去。

銀針再度由四面八方襲來,褚冥漾只有緊急架起結界,堪堪躲過這一波攻擊。

方才激烈動作過的伊多喘息得更快了。

「哎,水妖精果然只會礙事呢。」安地爾說,突然從茫茫白霧之中現出身影,隨手幾道虛空氣刃擲出,褚冥漾雖然有所抵抗,然而身邊帶著一名傷員,根本不敵安地爾的氣勁,霎時褚冥漾跟伊多身上又添了不少傷痕。

安地爾一頓,詭異一笑之後,居然開始連番攻擊起水妖精。幾個進退下來,伊多身上又多了許多傷口,令人怵目驚心。

「住手!」無法完全為伊多擋下安地爾的攻擊,褚冥漾只有大吼道。

安地爾當真停下手上的動作。

「要我住手可以啊,只要你們妖師投奔鬼族就好了。」

褚冥漾顫抖著,腦袋一片混亂。

怎麼辦?究竟該怎麼辦?他知道自己一點勝算也沒有,如果不依照安地爾的話去做,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伊多?但妖師被鬼族害得淒慘,他又怎麼能為了伊多投靠鬼族?

假如學長在這,是不是他們還有一絲渺茫的機會可以從安地爾手中逃脫?

「怎樣,只要你現在跟我走,我保證水妖精可以活下來。」像是惡魔的邀約,安地爾的話語輕輕,蠱惑著褚冥漾。

「不可能!」伊多倒是先說了,「漾漾是我的朋友,我寧願死,也不會讓他進入鬼族!」

一席話居然震得混亂的褚冥漾站不住腳。

被訕笑著不會有種族接納自己,被提醒著自己並非真的孤單,他心裡清楚明白身上背負著守護妖師的職責,他比誰都還要記得當年的犧牲,白陵然與褚冥玥怨恨的眼神扎在心上,夜夜環繞的惡夢提醒著他不能或忘。

但千頭萬緒卻被攪和成泥,只剩下兩個字在心頭迴盪。

伊多……

牙一咬,快速衡量自己的能力與當下境況,他下定決心。

「……我跟你走。」褚冥漾說。

「這樣才對嘛。」安地爾滿意的笑了,「我相信鬼族跟妖師會是很好的戰友的,嗯?」

「漾漾!」伊多尖叫道。「你不能跟他走!」

安地爾還想說些什麼,但伊多一手緊握住褚冥漾,沉重的兵器鏗然落地,發出巨大的聲響:「『我是見證未來預知的守護者,奔雷是我的使役、殛電是我的僕人,水是未來之鏡,驅走黑暗、指正光明』!」

一點銀光從伊多手中浮現,藍色水珠破開了層層霧氣,現出一切被遮蔽的景象。

「哎,先見之鏡果然是麻煩的東西呢。」安地爾皺起眉,「就說水妖精是障礙啊……光是要讓你無法使用,就花了我不少力氣呢。」

「原來遮蔽水鏡的就是你!」聞言,伊多詫異的說。

安地爾聳聳肩,不可置否。一個彈指,藍色水珠色彩頓時黯淡,像被蒙上了一層灰燼。

「先見之鏡對我要做的事情來說可是一個大麻煩呢……吶,凡斯的後代,我決定了。」

「就算你跟我走,我也不打算放過水妖精了。」

「!?」褚冥漾一驚,看見安地爾的手指閃爍著詭譎的黑色光芒。

顧不得自己是不是敵得過對方,他立刻抄起武器就往安地爾攻擊而去。

兵器刺穿了安地爾的身軀,卻沒有一點血跡流出。褚冥漾一愣,這才發現眼前安地爾不過是虛晃的身影,在他攻擊的一瞬對方就已移動位置。

「你搞錯對象囉,凡斯的後代。」安地爾訕笑,說道:「我就趁這個機會,拿水妖精來試試我精心製作的玩具吧。」

褚冥漾不明白安地爾究竟在說些什麼,吸口氣勻了呼息之後,惱怒的又往對方攻擊而去。

然後,他詫異地聽見伊多的尖叫聲,伴隨著一道陌生的聲音粗嘎的響起,鮮紅霸道的佔滿所有視線,強大的力量波動開始流竄。

他驀地瞪大雙眼,幾乎無法呼吸的看向不知從何處竄出,滿臉讓黑色袍帽覆住臉龐的身影,勾勒出他再熟悉不過的陣法。他腦袋瞬間空白,完全來不及阻止運行的咒法,只有眼睜睜的看著水妖精被噴灑上大量鮮紅的血液,痛苦的慘叫出聲。

「……以……之名,讓……」

只有聽清楚前面幾個字,褚冥漾就完全僵住了。

不可能的。

這怎麼可能。

那個環繞在伊多身上的力量來源,是妖師。

 

 


20

 

 

褚冥漾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猛然揪緊。

「你是誰……?」褚冥漾難以置信的問。

熟悉的陣法與咒術,血腥的氣味瀰漫在空中,他知道眼前人絕對是自己的同族,但卻不知道對方是誰、更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會聽從安地爾的命令。

他不敢相信,居然真的有族人背叛而投靠鬼族!

只是對方並沒有回應褚冥漾的問題,甚至連轉身看向褚冥漾的動作也沒有。

最後一個手勢之後,水妖精的身體像失了線的木偶般轟然倒下,原本潔白的衣袍染上黯淡的色彩,黑色的劇毒以及鮮艷的赭紅交織,更加襯出伊多毫無血色的臉龐。

「伊多!」

撕心裂肺的呼喊響起,但一切已經太慢。

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,猛然掐住他的咽喉。

「哎,掃興的人出現了。」安地爾惋惜的嘆氣,隨手為施咒者格開來勢洶洶的攻擊。

攻擊來自不知何時出現的水妖精雙胞胎,凌亂而毫無章法。

「你們對伊多做了什麼!」雷多怒吼道,眼中佈滿了殺意與噬人的鮮紅,手上的動作未歇,卻無法傷害安地爾與施咒者一絲一毫。

「你們不是都看到了?」手腕翻轉,安地爾一個手勢,那個身份未明的施咒者就上前與水妖精對峙,符咒挾帶猛烈的力道,將整個空間炸得動搖起來,落下點點塵埃。「不過就是讓水妖精下地獄去罷了。」

「要怪,就怪褚冥漾吧。」將矛頭指向褚冥漾,安地爾大笑:「如果他一開始就乖乖跟我走,那什麼事也不會發生。說到底,是他害死了你們敬愛的兄長的唷。」

不是他!不是他害的!伊多的死不是他的錯!

褚冥漾在心裡吶喊著,想要開口反駁安地爾所說的話,但一句話卻哽在口中不上不下。

他想救伊多的!他不是故意要害死伊多的!

他看見水妖精雙胞胎因為安地爾的一席話轉而瞪向自己,瞠大的雙眼變得更加鮮紅。他顫抖的對上對方的視線,那樣的眼神像控訴著為什麼他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裡,而伊多卻已傷痕累累。

為什麼沒有保護他身邊的人。

心緒因為妖師力量的出現而凌亂,又因為水妖精怨恨的神情感到驚慌。

恍惚間,似曾相似的景象席捲而來,徹底將褚冥漾淹沒。

「這才不關褚的事。」冰冷的嗓音驀地出現,雕刻繁複花紋的長槍瞬間掃過安地爾的所在位置,可惜讓對方警覺的逃開,擦過肚腹後割開飛揚的衣袍。

訝異的嘖嘖兩聲,安地爾說道:「沒想到援手來得這麼快啊。」

以冰炎為首,悄然出現的各個袍級包圍安地爾與施咒者。

藍金色的眼微微瞇起,安地爾環視周遭眾人,無奈的雙手一攤,「礙事者太多了啊……好吧,反正我也得到我要的東西了……」他轉而望向褚冥漾,輕輕的說:「不管你願不願意,那一天都即將到來。」

「我隨時等你。」

狂妄的大笑出聲,安地爾無視在場所有指向他與施咒者的武器,抬手一揚,就在眾人以為他正要反攻、嚴陣以待之際,他露出詭譎的表情,散去的煙霧突地再次瀰漫,遮蔽所有人的視線。

「安地爾!」

不知道是誰發出的怒吼,當煙霧散去時只剩下眾袍級、水妖精以及褚冥漾,哪裡還可見到安地爾與施咒者的身影?

「伊多!」

慌張的聲調響起,數人衝上前去,環繞住水妖精殘破的軀體。

褚冥漾眼神空洞,完全沒有行動的能力,木然的望著眾人包圍住水妖精。

突然出現的這幾個人裡頭有他認識的,譬如夏碎學長、阿利學長,但還有好幾個是他沒打過幾次照面的。他呆呆看著一個黑袍湊近伊多,雙手環繞出銀色的光芒,包圍住伊多的身體。

他知道那個黑袍是誰,學長曾經介紹過這個人。九瀾,是藍袍與黑袍的雙袍級,醫療班首領琳妮西娜雅的左右手。

但那又如何?他知道對方根本無能為力……

他僵硬的想,果其不然的見到對方揪緊了眉,「傷勢太重……我怕這邊所有醫療班的人就算傾盡全力,恐怕還是難以挽救。通知琳妮西娜雅跟提爾,讓他們立刻過來!」

九瀾叱喝道,馬上有人聽從他的命令動作起來。

然後一聲怒吼劃破了沉重的氣氛。

「都是你!都是你害的!如果沒有你,伊多就不會受傷!」雷多抓住褚冥漾的臂膀瘋狂搖晃,被一旁的眾人拉開。

「……如果你不在就好了。」雅多輕緩緩的開口,不像雷多幾乎失去理智,他奮力壓下翻騰的情緒,緊握的指尖早已插入肉裡,泛出鮮紅血色。

「雷多、雅多!冷靜點!琳妮西娜雅正在趕來的路上了!她會救伊多的!」

「……」褚冥漾想起多少年前也曾經有人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。

「都是你!都是你害的!如果沒有你,……就不會死!」

「……如果沒有你就好了。」

恍惚間,那些話語彷彿與腦海中的記憶徹底重疊,穿越時空後一字一句的在他耳畔響起。

一點一滴刺進心裡。

他想起鮮血滿佈的時刻,死亡再度逼近。

雙胞胎怨毒的眼神全扎在身上,他只是愣愣地凝視著眼前的軀體,然後目光緩緩移到自己的手上,方才被緊掐的臂膀還隱隱作痛著。

這麼多年過去了,他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重視的人被殘殺。

保護不了身邊的人。

雙胞胎淒厲叫囂著。

雅多、雷多。

姊、然。

沒有人比他更清楚,就算琳妮西娜雅來了也救不回伊多的命。

因為除了蔓延的毒素、渾身的傷口之外,還有更嚴重的。

是妖師的詛咒。

那個詛咒下得深刻下得猛烈,濃稠的、化不開的血液散發出強烈的恨意,黑暗鎖鍊緊緊糾纏住水妖精的靈魂,要叫他在這一當下痛苦的受盡折磨而死去,並且永世超生不得。

只有妖師,才可以解開妖師的詛咒。

如果此刻救了他、妖師一族的存在絕對會赤裸裸的攤在陽光下。多年來的苦心將會付之一炬。

「伊多!」雷多憤恨的情緒干擾著他。

「伊多!」雅多滴落的血珠混淆著他。

「都是你!都是你害的!如果沒有你,……就不會死!」

「……如果沒有你就好了。」

「都是你!都是你害的!如果沒有你,伊多就不會受傷!」

「……如果你不在就好了。」

今往昔來糾葛成團。

一咬牙,他推開身邊的人。

「……全部讓開!」他厲聲道。

利用爆符幻化出銳利刀刃,他狠狠的在自己腕上劃下一筆。

汩汩血流瞬間洶湧冒出。

「漾漾你在做什麼!」眾人驚慌失色。

「你還想做什麼!還想用你骯髒的血來汙染伊多的靈魂嗎!」雷多怒吼。

「我要救他!只有我可以除去他身上的詛咒!你想要他活下來,就不要阻止我!」褚冥漾跟著低吼,「米納斯!老頭公!」

幻武兵器逼退了幾個還守在伊多旁邊的人,製造出不受干擾的空間。

任憑血流泊泊,他用未受傷的手沾染鮮紅,迅速勾勒出複雜的法陣。

「……我以妖師褚冥漾之名,糾纏於水之妖精伊多‧葛蘭多身上的黑暗迅速褪離,無論災厄、詛咒都將遠去!」

法陣綻出了絳色的光芒,包圍住水之妖精的軀體。

該死,這個詛咒比他想像中更加強大!纏繞在伊多身上的黑氣只有淡淡隱去,卻沒有消失的跡象,折磨著水之妖精殘破的靈魂。

褚冥漾咬牙,又在自己腕間割出更大的傷口,腥羶血色全噴灑在泛紅的法陣,驅動幻武以及大量的失血讓他的臉色蒼白如紙。

「漾漾!」

倒下前,他聽到有人這樣叫他。

剩下的,只有他就算犧牲性命,也絕對不讓水之妖精死亡的意念。

 

 


21

 

 

褚冥玥心情複雜。

得知褚冥漾受傷的消息之後,她很快的釐清來龍去脈,弄清褚冥漾在任務途中發生了什麼事情。理智上,她知道當務之急該是追查那名施咒者究竟是誰、並封鎖任何有關妖師一族的消息,但實際上,她更關心的卻是血脈相連的胞弟。

粗略的與白陵然達成共識後,她便趕到了醫療班。

「……褚冥漾你這個笨蛋。」垂眸,褚冥玥看著躺在病床上、意識不清的褚冥漾,喃喃怒罵道。

床上的人兒面色蒼白,被褥無法掩覆住所有的傷,露出些許新舊參雜的痕跡。

她緊緊的揪起眉。

一直以來她都知道褚冥漾在逞強,卻不知道該怎麼阻止。

褚冥漾身上的痕跡令她心痛,但那卻是她間接造成的。

不捨的撫過自家胞弟的腕間,巨大的傷口讓她知道褚冥漾幾乎驅動了全身的力量,就算犧牲自己的命,也要救回那個被詛咒的水妖精。

值得嗎?她想問。

妖師一向只注重自己同族,對於其他種族漠不關心。不是他們冷漠,實在是時間流動之下受到太多的迫害,讓他們不敢輕易相信他人。

他們相信的人不多,視為朋友的更少。而除了朋友之外,她無法想像還有任何即使洩漏出妖師一族仍存活於世的秘密,也要救回對方的理由。

但是,在母親死在鬼族手下之後,褚冥漾早就封閉自己了。

她不禁想起橫躺在眾人面前、母親焦黑的屍身。她想起自己與然難以克制的憤恨,將所有怨怒毫不留情的發洩在褚冥漾身上。她想起褚冥漾只是顫抖的說對不起,最後沉默的不再說話。

一年一年過去,直到當初的怨怒終於隨著時間漸漸轉淡,但一切卻已經太慢。

什麼時候開始的呢?那個當年溫柔的自家弟弟,早已把自己與眾人隔了開來。

他們之間產生了無法跨越的隔閡。

抬眼,美麗的黑眸掃過守在褚冥漾旁邊、寸步不離的冰炎。

「……你喜歡漾漾。」這句話,是肯定而非疑問。

她知道在褚冥漾入學之後,性格似乎一點一滴的不同,逐漸變回她記憶中、那個總是笑得溫柔的弟弟。

那道築起的牆正在瓦解。

事出必有因。

一旁安靜的黑袍精靈突地一僵。他不認為他的感情生活需要讓褚冥玥知道。就算褚冥漾是她弟,他也不覺得有必要將自己的感情攤在對方面前。

但是在褚冥玥凜冽的目光下,他卻還是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。

得到冰炎的承認之後,褚冥玥不悅的抿了抿唇。

將視線聚集在褚冥漾身上,兩個人都不再說話。

良久,才有道聲音打破寂靜。

「漾漾他……在很久以前,是個溫柔的孩子。」

冰炎抬頭看向褚冥玥。

他以為褚冥玥是向著他說話,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看他,只是直勾勾的看著褚冥漾,那樣的神情像是在緬懷什麼一樣。

「……當年,我們的母親為了保護他而死。」

褚冥玥低低的說,纖長的手撥開褚冥漾的黑髮,露出白皙的額頭。

那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故事。

一個年幼的男孩任性哭求著要跟著母親去出任務,心軟的母親答應了。因為那只是個簡單的任務,就算帶著一個幼子,母親也確信自己可以妥善處理好任務。

意外總是在措不及防的時候發生的。尚未能妥善掌控力量的年幼男孩,在任務過程中釋放了妖師之力,終於引來覬覦妖師已久的鬼族。

母親自是不答應鬼族納入其麾下的要求,更不會讓鬼族將自己與幼子俘虜而去。

爭鬥就這樣開始了。即使母親的力量再高強,也不敵為數眾多的鬼族,更何況她還要護得幼子周全?

最後母親慘死在熊熊烈火之中,幼子全程目睹了所有過程,最後在族人姍姍來遲的救援下倖存下來。

「……我跟然並無法諒解。如果不是漾漾當時任性的要跟媽一起去出任務,是不是媽就不會死?雖然是鬼族殺死了媽,我們卻一直認為,其實是漾漾造成了一切的結果。」

「一開始,我恨他。好恨、好恨他。」嗓音輕輕的顫抖著,褚冥玥想起多少年前自己心頭的憤恨,仿若昨日可見。

「為什麼死掉的是媽?為什麼活下來的是他?我責怪的問過他多少次,但總是只換來一句對不起。道歉可以挽回什麼?我們的母親早就因為他死去了。」

她記得母親面目全非的屍身,記得自己尖叫哭喊著母親的名字,用力掐住胞弟的頸肩,留下鮮紅的指印。只是褚冥漾卻從來也不辯解什麼,沉默的任人指控。

「……那不應該是褚的錯。」聽到褚冥玥的話,冰炎皺起眉,滿臉的不贊同。「如果你們的母親犧牲生命也要保全褚,那你們不是更該好好珍惜他嗎?」

「呵。」輕哼一聲,褚冥玥笑得悲涼,「是啊。但是那時候的我們太過莽撞,只懂得將怨恨發洩在漾漾身上。……但我們畢竟是親姐弟,時間總會沖淡所有的恨意。只是當我不再怪他時,已經來不及了。他已經不是我記憶中的漾漾了。」

「他不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褚冥漾。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他已經擁有了強大的實力,我族許多困難的任務都是他解決的。一開始我不以為意,但後來發現事情似乎不太對勁。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受了多少傷。每次任務回來,他身上總有大小不一的傷口。而且,總是過度的使用言靈之力……就像,刻意尋死一般。」

哀傷的眼神膠著在褚冥漾身上,歉疚、不安的情緒充斥著她。

如果不是他們的不懂事,是不是褚冥漾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?她不知道。從來就拉不下臉的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家胞弟與她疏離。

很想說,我們,早就不怪你了。

卻怎麼也說不出口。

褚冥玥閉上了眼。

「我們早就已經原諒他了,但他卻始終無法原諒自己。」

「我跟然很感謝你們……讓當初單純的褚冥漾再度回到我們身邊。但是,」褚冥玥話鋒凌厲一轉,「你做好萬全的準備了嗎?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們是妖師一族,你有那個勇氣去承擔跟妖師在一起,所會面臨的流言蜚語嗎?」

「如果你做不到,那麼,很抱歉,」終於將目光對上冰炎,褚冥玥雙手一轉,指向門口,「就請你出去了。」

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冰炎一愣,酒紅的眼眸的對上褚冥玥。

乍然得到的消息令他為褚冥漾感到不捨。

他一個人背負了多少?

害死母親的罪惡感,自家親人的憎恨,守護種族的壓力。

這樣纖細的肩膀,是怎麼撐起這樣的重擔。

冰炎的視線又調回褚冥漾的面容。 

這段時間的相處以來,他不是沒有發現褚冥漾在待人處事上似乎有些奇妙。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,只是覺得褚冥漾與眾人交好,卻又有些抗拒著。而這些天突然爆發的情緒也讓他驚訝……這是不是都導因於褚冥玥所說的事情?

因為早就封閉起自己,所以總是對人保持戒心。

沒有多回答褚冥玥的問題,他只是握緊了褚冥漾的手。

他不會放手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褚冥漾昏迷了數十天。

期間,鬼族與公會的戰爭也全面爆發。前陣子鬼族的動作頻頻像是為了此刻做準備,各地都傳來被侵略的消息,不少袍級疲於奔命,只為了阻擋鬼族入侵。每日總有不少的傷者被送入醫療班,再加上要照顧先前遭逢詛咒的水妖精與脫力的妖師,眾藍袍兵荒馬亂。

而妖師,也選擇在此刻公開承認種族存在的消息。

這麼一個消息震得眾人反應不及,先是鬼族大舉動亂,再是妖師入世,有誰想得到以為早已從世上絕跡的妖師居然還有遺族?一時間守世界人心惶惶,傳說中邪惡的黑暗種族出現在眼前,饒是眾人再見多識廣,也不免心驚膽戰。

然而一來光是對付鬼族就令公會應接不暇,更遑論派出人手來剷除妖師一族了。

更何況,若是妖師一族與鬼族聯手,那麼守世界不利的情勢變會更加鮮明,除了腹背受敵之外,傷亡慘重可想而知。

也因此,雖然萬分不甘願,公會還是派出人手與妖師一族談妥條件。

褚冥漾一醒來所見到的,便是在這期間片刻不離他身邊的冰炎與褚冥玥。

才撐坐起身,連喝口水都來不及,他就被狠狠的賞了一巴掌。

「褚!」冰炎傻眼地瞪著出手的女子。

「……」捂著劇痛的臉頰,褚冥漾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紫袍巡司。

昏迷前的記憶逐漸回籠,叫他難受。

「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?」聲音冷冷清清,無視於冰炎的存在,褚冥玥瞪視著自家胞弟。

依舊是無言,良久之後褚冥漾才吐出一句:「……對不起。」

「為什麼道歉?」

「……我,洩漏了妖師的存在……」他知道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,肯定暴露出妖師一族的存在了。居然為了朋友而使妖師長久以來的努力化為烏有,他感到愧疚,卻不後悔。

「唔!」再度痛哼出聲,褚冥漾難以置信,褚冥玥居然又賞了他一巴掌。

他說錯什麼了嗎?

「你這個白癡!」褚冥玥狂怒的大吼,平穩的聲線揚起層層波瀾,讓褚冥漾詫異不已。

曾幾何時看過冥玥情緒這般失控?

「被發現又怎樣?我真正生氣的是你為什麼要這樣輕視自己的生命!」

「……我不懂妳的意思。」微微撇過頭,褚冥漾不願去深思對方話語中代表的意義。

她在說什麼呢?他的命有什麼好重視的呢?從他苟延殘喘活下的那一刻開始,這條命就再也沒有價值了。

見到褚冥漾逃避的舉動,褚冥玥火氣燃得更兇,她強迫自家胞弟對上自己的視線,憤怒至極的說道:「你還想逃避到什麼時候?我們早就原諒你了!早就不怪你了!你到底想裝傻到什麼時候?」

「褚巡司,褚才剛醒來,妳先讓他休息一會兒吧。」褚冥漾脆弱的神情讓冰炎不捨,開口緩頰道。

「我不要。」冷冷駁回冰炎的提議,褚冥玥說:「冰與炎的殿下,我也跟你說過漾漾究竟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。現在不把這件事情講明白,哪一天我看到的就會是他的屍體了!」

冰炎啞口無言,只得對褚冥漾投以抱歉的眼光。

視線冷冷對峙,誰也沒先開口說話。

那樣的眼神再度喚起褚冥漾的記憶,醜惡的強暴他所有知覺。

耳邊彷彿聽見尖銳的哭喊,兩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站在他面前,雙目瞠紅,眼神怨恨而毒辣。

「都是你!都是你害的!如果沒有你,媽就不會死!」冥玥墨色的眼佈滿血絲,聲淚俱下。

……他一直都知道,如果沒有他,那些血腥那些殘暴就不會出現。

然拉住幾乎瘋狂的冥玥,卻也是滿腔怨怒。

「……如果沒有你就好了。」他說。

……他一直都明白,如果沒有他,那些痛苦那些死亡就不會發生。

他怎樣也忘不了,那一句又一句的指控。

……死的為什麼不是他?他也很想知道。

死的是他就好了。

若是可以,他也希望活下來的是母親,就算要他的命。

但是活下來的卻是他。

都是他害的。

他根本……不應該活下來。

「……所以呢?你就可以這樣隨意賤踏自己的性命?」

清冷的女聲從身旁傳來,帶著些不以為然,更多的是憤怒。褚冥漾這才意識到,自己竟然不知不覺把心裡所想的事情說出口了。

然而對方這句話,卻讓他剎那惱怒不已,像被踩著尾巴的老貓,藏在心底已久的所有情緒終於爆發出來。

「……那又如何?」他冷冷反問,再也無法克制自己保持冷靜。

隨意賤踏自己的性命又如何?又如何!

他的聲音瞬間充滿防備,雙手胡亂揮著,他尖銳叫喊道:「妳懂什麼?妳懂些什麼?妳根本什麼都不懂!我一點也不想活下來!是我害死了媽,我有什麼資格活得隨興活得灑脫!」

沒有人知道,他究竟有多想尋死!

無數次在死亡關頭徘徊,他總想著就這樣吧,就這樣一了百了吧,然而在最後彌留之際,他的心口卻總似被掐住那般難受,像有一道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呢喃道:你怎麼能辜負母親的犧牲?你怎麼能夠這樣輕易死去?你所留下的業債尚未償清,怎能夠撒手人寰不顧一切!

所以他又掙扎著活下來,反覆的一而再再而三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
到最後,他只能選擇用怵目驚心的傷口來懲罰自己,他只能假裝眾人對他的怨恨從未消失,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!

「為什麼……為什麼要逼我面對……」褚冥漾全身顫慄,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。

他揪緊了床單,用力過度的指尖泛白,他費盡力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,卻發現怎麼也做不到,他咬緊下唇,齒際滲出血色,一股腥味蔓延開來,最後他瞠大雙眼,墨眸佈滿血絲,全身顫抖。

「因為,我們是家人。」

沉默許久許久,褚冥玥終於開口,憂傷的面容盯著褚冥漾。

「當初,是我們太不成熟才將事情全怪罪於你。明明你才是那個最痛的人,我們卻只是一昧的責怪你。說到底,錯最多的是我們啊,你不要再一個人背負歉疚了。」

「你已經,太久沒有好好看過我們了。」

 

-To be continued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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